或许对其他人而言,只是短短的七天而已。但叶白已在三重幻境中困了数十年。眼神中的疲惫与孤独像浓郁的水珠。
叶白像是初出天牢的死囚第一次见到阳光,饥寒交迫一个冬天的乞儿第一次被宴请了一顿饕餮大餐。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早就不是自己的。
他晃了两下,倒在了韩竹的怀里。
韩竹说:“回家就好。”
由于天劫的威吓,围在韩竹与叶白周遭的弟子们,混同着逐渐稀释的人潮也在变得薄弱。眯眼小道拽着韩刀的衣袂,不停地使着眼色--再不走,炮灰可就当定了。自诩道统拥趸的韩刀,看了一眼天空心里也一直在动摇。
那一刻他忽然就想通了:失了藏云山和三十三重天堑,问仙宗就算顶再大的名头也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抱着果真是没用。而且韩竹那个伪君子显然是想为藏云山殉教,我怎么都得死在他的后面。
他往后退了一步,和眯眼小道退入了弱水观的密室。
眯眼小道说:“韩‘驭风’,这下面的密道直通五里之外,神不知鬼不觉。你我就从这里躲了,事后你我再从这儿回来,两头下注我们是怎么都亏不到,你看如何?”
韩刀说:“不能亲眼看着韩竹死,我不甘心。”
眯眼小道说:“韩驭风,天劫过后寸草不生,一切都化为虚无。大师兄...不是...韩竹最后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不也是上师一直所愿吗?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干系?”
眯眼小道边说,边掀开了密道的遮掩物钻了进去。一股尸体的腐烂味道扑面而来。微弱的火光下,昏黄的墙壁上沾染了不少凝固的暗血。想来之前,眯眼小道没少在弱水观处理见不得光的勾当。
韩刀捂紧嘴巴,也低着头沿着密道下行。待要关上密道的门时,他又忍不住窗户外的阳光看了一眼。眯眼小道见韩刀犹豫,催促道:“快些快些,天劫是须臾间的事情,再拖延下去,密道倾塌,我们可死的比外面的人还要惨!”
嘴上催促,眯眼小道还是不敢独自一人走了。他修为一般,又不得人脉,半生都是在做下三滥的勾当连飞云峰的同门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过。唯一肯提携他,信任他的也就是韩刀一人。若不是韩刀,他哪有如今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威势,连其他几座山峰的驭珠者见了他也得敬上三分。
知遇是重恩,眯眼小道不敢忘,更紧要的是,若没了韩刀,自己落于藏云山,抑或是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一个任人打骂的癞皮狗。眯眼小道尝过了山珍海味,威高权重的滋味,哪里还能受得了那样的滋味。
所以他再怕死,他也不敢把韩刀一人留下。
韩刀顿了一顿,直勾勾地看了眯眼小道一眼,嘴角的笑意多少透漏着诡异。
依旧守在藏云山下,白玉麒麟前的仙宗弟子一片死寂。
安静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还在大呼小叫,那就是小北。她被抱在许离离的怀里,不断挥着拳头挣扎,想向叶白这边扑来。
可许离离死死地摁住了她。天劫将至,即使是几百米的范围,许离离也没有半点把握从这里全身而退,所以更不敢由着小北胡闹。
轰隆。
晴天霹雳的轰鸣声,嘶哑而厚重,吓得小北惊声尖叫。许离离的手臂挽住小北的头颅,将耳朵紧紧捂住。可她的眼中却多了一条又一条的血丝,经脉中的灵力翻腾得远比不懂修行的小北更加厉害。
许离离不敢再拖延,抱紧小北往后退却。
天雷终于落下。
所有人的眼前直觉闪过一道蛇行穿梭的无边无际的白芒,也看不出何处是雷,何处是它的光。望楚阁上的风行烈和雨念云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动,任由天劫砸落在藏云山。
雨念云说:“掌教,宗主?”
风行烈说:“不必激我,就算我耗费百年重建,我不绝不会把望楚阁和飞云峰教给你们。”
雨念云长叹一声:“谁说望楚亡于孽火,明明是亡于你手才对。左选右选几十年,还真就那个胡作非为的老头才是仙宗的支柱。”
“若不是雷不为出走,仙宗五行不全,天劫怎么都不会再我藏云山脑袋顶上发生!他才是你最该恨的人!”
“罢了罢了,不跟你争这些,总归是我去了吧。念我点好,往后在化云峰上手下留情吧。”
风行烈不肯拼上毕生修为去阻挡天劫,他舍得藏云山一片焦土,可总有人舍不得。雨念云的修为不如风行烈,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冲了上去,于此同时,山尊也从拦云峰上一跃而起,与雨尊两人交缠一处,两道相较于天地而言细不可见的两道光芒迎上了九霄之上落下的天劫。
雨尊虽然常常自称老太婆,但岁月从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她是整个大汉最强的五人之一,些许皮囊的变化对她而言根本不是难事。她可以是七十岁的模样,可以是二十一岁的容颜。
但这种从容不迫的变化在现在却变得如此艰难。
皱纹像刀劈斧凿一样将她的样貌毁的不成人形,她迅速地老去,像极了一片干枯破碎的叶子。她一如既往的淡然此刻也再不复存在,她的脸上是惊恐,是狰狞,是痛苦的叫喊。
甫一接触,她和山尊就被落下的天劫震飞,没有丝毫的挣扎的余地。两人一左一右砸断了白玉麒麟,不省人事。
这一切全都落在了风行烈的眼里,他的表情很古怪。
宽大的道袍剧烈地抖动,独自一人站在望楚阁前的他,同时感到了前所未有舒畅和恐慌。
许离离睁不开眼睛,但师尊的气息她却无比熟悉。她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小北跌落在地也顾不上了。她颤栗着坐在了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唯独唯独,在世界都骚乱的时候,叶白和韩竹不曾有过声响。
在世界都安静时,他俩也从未有过什么举措。
叶白被安放在地,昏睡不醒。
韩竹的碧玉竹杖撑在地上,流溢着青翠的光芒,将他的脸庞、白衫都映成了一样的颜色。他整个人如同一棵有万千年寿数的古木,纹丝不动。
他看着天空:“你想杀人,我点头了吗?”
他往天踏了一步,已是百里之上,云霄之间。
金色的光辉从每一个毛孔中倾斜而出,他一拳挥出。
不偏不倚。
天劫霎时间化为了虚无。
“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