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一星期后,星辰有份重要文件需要韩廷的签字。
纪星原打算打发助理敏敏过去找他,转念一想韩廷那脾气,指不定以为她摆谱呢。反正也没什么急事儿,就亲自过去了。
一出电梯,就见一帮西装革履的高管正往会议室里头走,像是要开会的样子。
办公室里,韩廷桌前坐了好几个男人,密集讨论着什么话题。
见到她进来,韩廷目光往她这头扫了一眼,眼神带着工作中的凌厉冷静,让她蓦地一下站在门口不动了。
“行。进会议室再聊,我这儿先处理点儿事儿。”韩廷对那几个副总说道。
几个男士起身走了出去。
门口的纪星让开道,往门外看了眼。
“还站那儿干什么?”韩廷问。
“噢!”纪星知道他赶时间,边跑过去边翻开文件夹,里头也就两张纸,不用半分钟功夫就能看完:“韩总,这儿要签个字。”
韩廷接过来,纪星又赶忙抽了只笔递给他。
他看着文件,却问:“那病人怎么样了?”
她顿了几秒没反应过来,他抬眸看她一下。
她忙道:“开始做基础的复建练习了。研究小组反馈的调查报告显示一切正常,骨骼初期的融合度非常好。”
“另外两家合作机构?”
“另外两家也先后对三位志愿者患者进行了手术,结果都很成功。只等进一步的观察和康复出院后的定期回访检查。”她语速飞快,生怕耽误他时间似的。
他却不紧不慢地敲了下笔,问:“这星期在忙些什么?”
纪星一愣,他不用马上开会么?又一想他这问题奇怪,难道意图从她的回答内容里考察什么?
他将她心思窥视得一清二楚,竟笑了下,说:“对。有陷阱。想好了答。”
他倒是想看看如今公司走上正轨,她这老板是如何分配时间的。
可她不知坑在哪儿,默了半刻,脸上露出一丝示好的灿烂笑容:“能提示下考点在哪儿么?”
韩廷:“不能。”
她笑容更讨好:“那万一答得您不满意怎么办呀?”
韩廷跟着她假笑:“那这字我就不签了,你看如何?”
纪星立马不笑了,一五一十陈述实情,语速慢到仿佛随时能踩地雷:“我,没管研究中心的事儿了。技术部负责对接,不遇到大事,我都不管,等手下的主管定期汇报就行……”她边说边偷偷从他表情推测他内心,可不知是她道行太浅,还是他太深,她实在看不透他那张脸,“……现在主要精力放在产品部,就那天我在旋转门那头跟你聊的——确定星辰的下一个、两个、甚至十个产品。虽然这看着是产品部内部的事儿,但我感觉,是目前重头的事儿,所以……”
旋转门……
韩廷忽想起最后一次见她时,还是透过黑色的车窗玻璃,她站在旋转门的那头,望着他的方向,表情怔怔的,有些怅然的样子。
“就这些。”她已经说完,等着打分。
韩廷挑了挑眉,没说话,翻开文件第二页,唰唰两下签上了他的大名。
纪星一怔,顿时眉开眼笑:“一百分?”
韩廷没搭理,清楚这人给点儿颜色就能上天,于是问:“所以,接下来要开发的产品选好了?”
“……哪有那么快?!”纪星惊道,“很难的呀!又要考虑技术难度,材料成本,人工成本一堆工艺性问题,还要考虑市场需求,竞争压力,供求关系各种宏观问题。怎么可能一个星期就决定得了?”
韩廷合上文件夹,风波淡淡道:“不止一星期吧。我看这部分工作一个月前就开展了。”
“……”又被抓包。
纪星发现这人料事如神,在他面前最好不要耍一丝小聪明。
“但,就是很棘手啊。真的很难。”她徒劳地说。
韩廷没再这问题上过多停留,只适当提醒了句:“你刚说的难题里,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因素:时间。别忘了。”
医药器械行业的研发和许可上市往往要经历数年之久。公司今年预判并选择的市场热点很可能在数年之后变成冰点。
选对了方向,公司一炮打响;
选错了方向,时间人力物力金钱智慧全部付诸流水。
“这个我知道啊,我们这行试验时间太长了,年年都有还在试验阶段就被市场淘汰的项目……”她半路停顿了下,为什么这种事他也要提醒,她有些懊丧道,“韩总,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怎么可能连这个都想不到?”
韩廷一笑:“看来是长能耐了。”
纪星:“……”
他微收了笑,回到正题:“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会那么难?”
她答:“想过啊。第一件产品很容易做,但后头的要开始考虑公司的整体情况和未来规划,感觉已经上升到战略问题。”
韩廷没说话,她的判断和直觉无疑是准确的。小姑娘的确是长大了。
还想着,纪星悠长地叹了口气:“韩总,我现在终于明白那次在车后座上你跟我说的‘决策’,‘战略’,‘领导者不可替代的能力’,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韩廷说:“你这反射周期也是够长的。”
正说着,秘书轻轻敲了下门,那边要开会了。
韩廷点下头表示了然,将文件夹还给纪星,说了句:“不要自我设限,跳出思维定势。”
纪星:???
韩廷已起身往外走,她赶紧跟上:“韩总,这什么意思啊?”
“答案都给你写好了,星辰给我管?”
纪星小声顶嘴:“不是你说我反射周期长么,万一这句话我又琢磨了大半年……”
韩廷回头看她一眼,说:“那就把你替换了。”
纪星停在电梯间入口,一脸灰地看着他。
他却笑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人回过头去,走向了会议室。
等电梯的时候,纪星想着他回头前的那个笑容,心想这人绝对从打击她的过程中获取了巨大的快感。
可说实在的,她苦恼极了,星辰的战略和定位,她始终没有琢磨透彻。
也如韩廷所料,星辰从一个多月前就开始了产品选择,却一直定不下来。
那时,纪星觉得上课已远远不够,她想去优秀的老牌医疗器械生产商那边实地观摩考察,见见世面学习学习。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mba提前班上有个同学,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叔,平时工作是专门做国外商务考察的,有这方面的资源。
一个月前,纪星找到他说想报个出国考察的研修班,特地要求不是去“镀考察”或旅行的,要真心实意学东西。对方答应了,要她提前准备着办签证。后来,那位大叔给了她两三个选项。纪星调查对比一番后选中了从上海出发去德国的一个研究考察班。
出发日期在一星期后,她就指望着这行程能给她解惑了。
毕竟,现在上着课,却感觉书本知识每个字都看得懂,可要把那些字句运用到实际中去,太难。
就像韩廷说的,不要自我设限,跳出思维定势。
这话她也会说,可怎么跳啊?
上完mba的课,是下午六点。
公司自走上正轨后,都正常放假了,双休日不用再加班。
纪星没地方可去,想着不久后有mba考试,下周出国还要缺课一周,不如回家好好复习。
可半路,涂小檬在群里说:“我们去sag喝酒吧。”
秋子家隔得远,说:“明天周一呢,我就不来了。”
栗俪说:“算我一个。”
进酒吧前,纪星去了趟洗手间。
她今天只化了淡妆,到了夜里灯光一照,小脸苍白得几乎透明。洗手间里美女们进进出出,她翻出化妆包,给自己画了个大胆的夜店妆。真别说,难得试一回浓妆,居然别有风情。
三位姑娘在吧台边集合,小檬惊道:“星,你今天这妆真好看。”
“还不是最近跟你学的。”纪星道,“来这儿我能不弄漂亮点儿?”
“好看。”栗俪扭过她的脸,瞧几眼,道,“你以后多换换风格。美的呢。”
纪星哼一声:“我哪种风格都美。”
身边两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小檬和栗俪点了长岛冰茶。纪星不想一上来就那么烈,来了杯日出。
三人排排坐,俨然酒吧里一道靓丽的风景。
她们边喝边聊,聊星辰公司聊栗俪签下的大单子聊小檬又涨了多少粉拿下了某国产二线品牌,聊完工作聊感情,只聊到小檬和张衡,话题就断了。
纪星自几个月前就不肯再提邵一辰的事,这成了朋友间的禁忌。
她的感情问题无人敢问津。
而栗俪这段时间也不再提她的艳遇。纪星已有所察觉,她身边似乎有了个固定的男人,但她保持神秘不跟人分享,她也不去窥探。
总有些隐私或伤痛,跟再好的朋友也无法讲述,这是做朋友应懂的规矩。
喝了没一会儿,乐队切换音乐,节奏变得欢快起来。乐队成员邀请客人们起来摇摆。
涂小檬问:“你们要去跳舞吗?”
纪星摇头。
栗俪心不在焉回复着手机讯息,没搭理。
涂小檬跳下椅子,笑道:“我去玩一会儿。”说着便闪进了人群。
纪星没兴趣跳,但回头欣赏了一会儿。男孩女孩男士女士跟着音乐扭摆着,幅度都不大,欢乐而可爱。
正看着,她忽然在一旁的人群里看到了韩廷。她吓了一惊,怎么在这种场合碰到他。再一眨眼,定睛一看,又没见他人了。
应该看错了吧。
……
韩廷走进酒吧包间时,路林嘉正跟他一群狐朋狗友摇骰子,骰子在盒子里噼里啪啦响,跟年轻男女们震天的笑闹声混在一起。
韩廷不禁皱了眉。
他起先是没打算来的。当初给路林嘉这笔钱就没指望他能干出什么名堂,无非花钱让他消停一段时间。可这酒吧开了快小半年了,他竟从好几个朋友口中听到sag的大名,心想这小子莫非转性了。
加之路林嘉对自己的战绩得意得很,频频邀请他过来看看盛况。
这不,他今天忙完工作恰好经过这附近,就顺道上来了。
酒吧的确装潢得很好,大面积的玻璃窗,将国贸缤纷夜景尽收眼底。室内光线昏暗,人群三三两两,看衣着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整体氛围清净,但也有乐队时不时带着客人欢闹。动静皆宜。
韩廷还想着他总算是办成了点事儿。只是一走进包厢,看见满屋子的公子哥和涂着浓妆扮成熟的少女们,他才意识到,这小子是打着做生意的幌子给自己置办了个光明正大胡闹的场所。
韩廷进去时,年轻人们端着酒杯围在小几上摇骰子赌钱,女孩子们蛇一样靠在男孩子身上娇喊助威。
路林嘉手里抓着装骰子的盒子,兴奋大叫:“开!”
桌上三人齐齐打开盖子,他赢了。
输掉的朋友们直接拿手机转账,这还不算,接着得干掉一整杯威士忌。
众人起哄拍桌,喧闹不止。
“还有谁!”路林嘉一拍桌板,正放肆大笑。面前的骰子被韩廷拿过去,他说:“咱俩玩一局。”
一屋子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不知突然冒出的这位是何方神圣。只是这人气质出众而成熟,倒把一屋子的年轻男孩子们压得失了光彩。
路林嘉的兴奋劲一下子吓掉大半,人也坐直了身板,忙不迭笑道:“哟你来了,都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招呼你呀。”
韩廷不搭理他的嬉皮笑脸,盖上盖子,下巴略抬指指他的骰子,说:“玩儿一局。输了你把这场子清了。”
路林嘉多清楚他哥是什么人物啊,登时就发怵了,他不肯玩,道:“我还是带你出去逛逛吧。”
正要起身,韩廷挺和气地说了句:“坐下。”
路林嘉却感觉到了杀气,屁股慢慢落回来,乖乖坐好,笑着求饶:“我不想玩儿了,成不成啊?”
旁边有人不服,也看不惯韩廷这目中无人的样子,道:“路林嘉你怂什么,我来!”说着把路林嘉挤去一边,人气势汹汹地摇了骰子往桌上一拍。
路林嘉大松一口气。韩廷来了,这场子今天横竖是要清的。可要是他输给韩廷,在朋友面前也太没面子。现下突然冒出这位要当替死鬼,他乐得其所。
韩廷平静看对方一眼,轻轻摇了下手中的盒子,落定之后,揭开看一眼,说:“四个六。”
对方看看自己的四个骰子,运气极好,正是四个六。他揣测着韩廷的表情,想判断出他手下有几个六。可韩廷脸上风波不动,透露不出半点信息。年轻人琢磨起来,他既然能叫出四个六,他手中必定有六。
于是他抬了个数,道:“五个六!”呵,他们一定料不到自己运气如此好,摇了全六。正得意洋洋等着韩廷继续抬呢,韩廷就说了一个字:
“开。”
对方愣一下,没料到他居然抬都不抬就选择开牌,于是不信邪地开了盖子。韩廷亦掀开盖子,四个骰子里头一个六都没有。
他诈了他。
竟不到十秒,一局便结束了。
那年轻人羞耻得脸色通红,其他人看韩廷的眼神也变化起来。
男生们都不吱声,女生们满眼倾慕。知道这是个人物了。
韩廷看向路林嘉,目光已然带了力量。
路林嘉知道这场子不能不清了,反正不是他输的,也算有台阶下。他正要说什么,一个女孩忽然靠去韩廷身边,发嗲地打圆场:“哥哥,跟我们一起玩嘛。哥哥——”
韩廷冲她一笑,说:“我是有个混账弟弟,妹妹可还真没有。”
他语气相当好听,但这话已经是骂人了。
那女孩表情挂不住,觉得自己还挺美的,怎么就遭到这种待遇了。路林嘉生怕出乱子,赶紧起身:“你们都出去玩儿啊,我跟我哥聊一会儿。”
大家一听这位爷是他哥。家长来了,顿时全都规矩收敛半分,一窝蜂地涌了出去。
撤走之时,有人掉了东西在地上,路林嘉眼尖,迅速上前捡起来揣兜里。
等人都走了,他关上包间门,埋怨起来:
“哥你干嘛呀,我就跟朋友玩儿一下,又不是成天这样。你至于一上来就给我个……”他才转身,韩廷伸手进他兜里,路林嘉赶紧拦截,不及韩廷手快,抽出一小盒迷幻剂来。
韩廷脸色青了。
路林嘉立刻撇清:“我朋友的!你刚都看见了,不是我的。我就是怕你误会我才藏起来……”
韩廷冷斥:“这东西你也敢碰,想蹲局子了是吧?”
路林嘉一听这话,叛逆地皱了眉:“唬谁呢,谁敢来查?”
他拽得二五八万的,韩廷倒一时没说话了。
路林嘉无所谓地就要走,突然膝盖窝一阵巨疼——韩廷一脚把他踹跪在地上。
“信不信我现叫人封了你场子?”
路林嘉捂着腿跳起来,冤枉道:“真不是我的!撒谎半句我出门被人撞死!”说着愤怒地指着自己道,“就我这张脸泡妞儿还用这个!”
韩廷冷笑:“刚那群女的里头是不是有未成年?”
“那我也不能查人身份证啊!”
“路林嘉你是真蠢还是给我装呢?这东西就算不是你的,你脱得了干系?你朋友把你这儿当庇护所了,你觉着被人利用得挺爽呢是吧?就你这群朋友,你说现在警察来查场子,他们是自己承认呢,还是把你拖下水呢?”
路林嘉听他这番话,不吭声了。
他平日里是任性妄为,叛逆了些,但毕竟从小受的正统教育,是好是歹他分得清。那些个下三滥的事儿,他是真不会做的,也看不上。
韩廷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多训。
这孩子什么样儿,他心里清楚,本性不坏,什么事儿点到就可以。
且这家伙小孩儿心性,呲多了反弹,也该顺会儿毛。他语气一转,道:“我从好几个朋友那里听了sag的好话,才过来瞧瞧。没进包间前,觉得这地儿还真不错。好不容易做起来的,你舍得把它糟蹋了。”
“这帮人今天也是头一次来,正巧儿被你碰上了。”路林嘉也很愁苦,恨不得把心挖出来证清白,“哥,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呐。”
“行了。以后注意。”韩廷点到为止,说,“我就上来看看,走了。”
路林嘉见他要走,忙道:“别啊,你来一趟就看了这?精华都没看呢,我带你去看看,我真是正经做生意的。”
韩廷败了兴致,本懒得搭理他,但考虑让他太受挫了也不是好事,打一棍子了也该给颗枣儿,遂跟他出去了。
路林嘉这下又生龙活虎起来,兴奋地带着韩廷去了酒窖,看他店里存下来的酒。
走进窖内,就见数排酒架自上而下一层层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装酒。
“我酒吧里的酒特全,好多进口的都是别家买不到的。你看这个……”
韩廷听着他如数家珍般,一样一样讲着哪个酒的产地,口味,烈度,历史等等。他发现他对这事颇有研究,又觉小孩子能专注一项领域也是好事儿,不该一棒子打死。
他看着平日里话并不多的路林嘉到了这刻滔滔不绝满眼放光的模样,发觉他和纪星有点儿像。
这俩小孩儿凑一处恐怕能聊上一聊。
正想着,他不自觉走到了最里边的一排酒架旁,酒架另一头就是吧台。
透过五颜六色玲珑剔透的酒瓶,韩廷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玻璃瓶瓶罐罐后头,灯光暧昧,纪星独自坐在吧台边,手里缓缓摇着一杯血腥玛丽。
因为来酒吧,她化了很浓的妆,眼睛上涂着裸红加暖棕色的眼影,睫毛刷得又长又翘,画了眼线,眼尾细细拉着往上翘,跟小狐狸似的。
嘴巴也涂得红艳艳的,嘟嘟得像樱桃,人有些心不在焉,喝酒时一不留神让一滴鲜红的液体从嘴角流下来。
或许是酒吧里迷暗的灯光作祟,她的脸看上去有种柔嫩的落寞和青涩的妩媚在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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