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春尚好 第1章锲子

    “祖母，孙儿心里只悦她。”

    此时已是秋深时分，窗棂外面日光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阳光被正对着窗子的苍翠大树遮挡，倾泻进厢房，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地上，变成了淡淡的轻轻摇曳的光晕，把整个屋子照的敞亮。

    厢房的温度本是温和的，气氛也是温和的，却因为顾璟容这句话而使整个厢房注入了一股寒流，寂静无声，悄然凝固了气息。

    顾老夫人听了此话，心里五味杂陈。虽然早已猜到八分，却还是忍不住暗暗叹息。然而脸上神色不变，睿智的眼波澜不惊，也不作声。

    半晌，顾璟容跪下去，腰背挺直，整个人显的清俊冷傲。墨玉的眸子沉静如湖，再一次沉稳从容的说道:“我的心只钟意她，求祖母成全。”

    “只钟意她？”顾老夫人眼眸微闪。

    顾璟容点头，“是的。”

    “京城贵勋的好女儿多的是，远的不说，你看那晋王府的唐小姐聪颖灵伶，才情横溢，安亲王府的三小姐德才兼备，户部尚书的小女儿相貌出挑，落落大方，哪个不是一等一好的女子？”顾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却偏要喜欢那个林府的四小姐，你倒是说说，她到底有哪点好？”

    对啊，她到底有哪点好？顾璟容也常问自己这个问题。

    可他就像着了迷一样，天天掂记着她，看不着了想着，看着了还想贪心的亲亲她，抱抱她，简直是陷进去出不来，以至于恨不得要立马娶了她，锁在房里好让他看个够。

    总而言之，顾璟容在心里暗暗苦笑，他这辈子最大的跟头，就摔在她身上了。

    不知怎么就上了心，有时看着书，脑子就不自觉蹦出她的身影，她的巧笑嫣然，还有他恨极了的牙尖嘴利之语。然而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笑。

    顾璟容虽然没动过情，不过也已经是二十出头了，男女之情总会略知一二。故而他对自己的行为迷茫了一阵后，也晓得自己是喜欢上这个小丫头了。

    他向来放荡不羁，视礼教为空物，自然不会去纠结这些，既然喜欢了，那就去追罢。无奈她一向聪敏，很快就察觉了他的意图，小心冀冀的处处避开他，仿佛是无言的拒绝。

    他就不懂了，想他堂堂镇国将军，器宇轩昂，年少有为，玉树兰芝，不知京中有多少女子倾慕他，暗恋他，他都如此纡尊降贵了，林惠涵她就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夜深之时，他想着她念着她，不知道为此换了多少条裤子。顾璟容跪在厢房里，却不后悔，因他心里明白，她就是他身上的肋骨，缺之不可。林惠涵这个姑娘，他是非要娶回去不可了。

    久久没有听到回复，顾老夫人抬起眼，瞧着顾璟容棱角分明的脸庞，此时正陷在回忆中，平日坚毅的脸此刻却满面柔和。

    咳了一声，唤回他的心神。顾老夫人道:“在那天宴客上，一向不关注外事的你竟为了一个女子出头，我便晓得，会有今日如此的结果了。”

    顾璟容沉默半晌，并不反驳。压低声道：“求祖母成全。”

    突然就变了天，不知从何处吹来了风，呼呼的灌进游廊，灌进厢房，把门上的珠帘吹的摇晃，如弱柳左右摆动，发出声响。

    照进厢房的阳光逐渐隐退，树影的光晕渐淡，最终消失不见。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顾老夫人的整张脸像是在暗影里，脸上的表情也是似是而非。

    “不可能。顾家是皇亲国戚，高门勋贵，怎么可以娶一个家世没落、甚至于顾府毫无助力的宗妇？便是我同意了，你母亲也不会同意，宗室也不会同意的。”

    “祖母……”

    顾老夫人叹了口气，安抚他道:“恒之，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明辨笃行，文韬武略，不让你父母操过心。怎么这次就犯了糊涂了呢？”

    顾璟容轻扯唇角：“人生在世，难的糊涂一次又如何。”若道当初他屡次放弃自己的原则，是一种糊涂。那么他幸庆，幸好自己一直糊涂下去。

    “难道你如今倒要为了一个女子无视顾家族规？真是疯了！”

    “孙儿不敢。”顾璟容不动容的道。

    风停了，珠帘停止了摆动，屋子又是长久的寂静。

    深秋的日色落的特别快，暮光四合，接着便是无尽的黑暗，伴着寒风，略过万家灯火。

    侍女们早点亮了游廊上的灯，昏黄冷清的灯光打在顾璟容面无表情的脸上。

    从背后看着，他跪着的飘渺削瘦的身影如同寺庙里远不可及的塑像。席天幕地的夜色，衬托着他更加飘渺削瘦。

    顾璟容身边的侍从卫攫不忍的道:“将军，夜深了。”

    顾璟容眨了眨眼，舔了舔干躁苍白的嘴唇，身子挺的更直。

    “将军，别跪了，老夫人是断不会同意的。或许还会有别的法子呢？”

    他摇了摇，坚毅的道:“我不会放弃的。能让祖母改了心意，便是再跪上三天三夜，又何妨？”他轻笑。

    林惠涵睡的极不安稳，梦里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模模糊糊，在不知名的深处，似有隐约的声音，又一瞬间转了场景，哗哗的浪花翻过来，快要把她淹没。

    突然惊醒，林惠涵倏的睁开眼。

    隔着床帏，她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天色尚暗，还没到天明呢。

    不过她已经了无睡意，揉了揉眼，着手披了锦裘，下了床。点起半旧的青沪瓷油灯，她走到书架前，想着反正睡不着了，不如看看书打发时间。

    右手掌着灯，左手无意识的在一排排的书上略过。突而触到一本书，似是她上次没看完，便被丫鬟夏晓收拾起来了。

    把书本抽出来放在书桌上，正襟危坐。这是她平日喜欢的姿势。

    纤手轻轻一翻，便翻到了上次看的地方。书中静静躺着一张纸条，覆着背面。

    甚么时候夹上去的？林惠涵有些好奇。伸手拿起来翻过去，却是一行字。顿时愣了，双手僵硬，久久不能回神。

    纸上只一句话，以汝之名，冠吾之姓。

    字体写的气势恢宏，锋芒毕露，张牙舞爪，就像那为人一样，又霸道又无理，却又端的理直气壮。他说的，他做的，你只管受着便好，别想着违背他意，更不要想着临阵脱逃。

    林惠涵想起那次，他们被暴风雪困在山上木屋那晚，明明自己也冷的要命，还非要逞强把唯一的裘皮衣给她盖上。“我常年打仗征战，经过的风雪天多的去了，这点冷算甚么！哪像你们女子一样若不禁风。”

    谁知第二天醒来，暴风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暖融融的，他却受了风寒，发起了高烧。就是个嘴硬又爱逞强的人，她想起往事，突然想笑，又莫名的想哭。说不出心里是甚么感觉，潮湿湿的，像涨满了水的河。

    外面的寒风呼呼的吹，把窗棂上的糊纸打得啪啪作响。屋子寂静无声，

    只有轻微的呼吸声。林惠涵盯着纸条，一眨不眨，想了许久，久到瓷油灯燃了大半，烛光轻轻的摇晃，明灭不定。

    这张纸条是他前几天硬塞的，她一直逃避着，没有回。“林惠涵，本将军告诉你，我最憎恨在战场上临阵退缩的人了。上了我的船，就别想着有退路了。”

    越是强势，她越能听出顾璟容心底下的脆弱和不安。可是便是如此，又能如何呢？处在高门贵勋，永远身不由己。

    林惠涵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压了萱纸，提笔给他回信。

    她回的也是一句话，落笔凝重，苍劲有力。

    风突然从走廊灌进来，吹开门帘。“哗哗”的把书页翻回去，走马观灯般，也翻开了她深藏在心底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