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缩在角落观望的凌小二瞧见横尸在地的两具死尸,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看到适才还活生生的店伙此时卧在地上,早没了半点生机,半张脸贴着地面,嘴角血迹流出,一对凸出来的眼珠死鱼般地瞪着自己,忽然说不出的恐惧,再也不敢在这里多呆,抓起掉在地上的酒葫芦,拔腿就往外奔逃。
长街清冷,月光凄惨,青石板道上半个人影也瞧不见。
一个稚弱瘦小的身影奔出小镇,走到一片荒树林,地面昏昏沉沉,看不清道路,小径满是斑斑驳驳的树木身影,显得阴森恐怖,和白日过来时的阳光明媚情景半点不同。
他惊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往前拼命奔逃,可是东跑西走迷了方向。正惶恐间,猛听得头顶“咕咕咕”的叫了几声,凌小二停下脚步,抬起头,隐隐望到距离头顶三四丈地方缩着一团黑影,原来是只猫头鹰,黑夜中,似乎正在盯着自己。他心底打起一个突,想起人们总是说,夜晚遇到猫头鹰的人定然丧命,因为这东西就喜欢在晚上数人额头上的眉毛,等到它数清了眉毛到底有多少,这人也就活不到天明。
想到这里,他更是惊惧无比,连忙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沾上唾沫,将额头的两道眉毛使劲抹了几下,好遮住不让猫头鹰数清,拔起脚步又往前奔逃却不小心绊了脚,额头正好磕在粗树根“哎呦”一声叫了出来,疼痛欲裂,觉得前额火辣辣地好像有血流了出来,摔了这一脚,酒葫芦也不知扔到哪里。
“我的酒葫芦,若是弄丢了,爷爷定要骂我。”
他忍住痛,在地上摸索。
“咕咕咕···”
身后的猫头鹰突然发叫,在森暗阴影中扇动双翅似乎要向下冲过来,他“妈呀!”终于吓得大叫一声,再也顾不上找什么酒葫芦,撒腿就跑。不知跑了多久才出树林,深夜一连奔跑了几里路,疲惫惊惧交加之下忽然觉得昏昏沉沉,脚一软栽倒在草地,人事不省。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觉得有人在自己脑袋重重捶了一下,等他睁开眼,见一个老汉正怒气冲冲瞪着自己,胡子气得直翘,正是凌老汉,他立即一个机灵,翻身坐起,叫道:“爷爷,是你!”
“臭小子,昨天夜里去哪了?”
他一时难以回答。
“酒买回来了么,葫芦呢?”
凌小二茫然,连忙低头瞧了瞧身周,原来昨天去新湖镇打酒用的酒葫芦不知丢到哪了,刚想说话觉得前额一阵剧痛,用手摸才发现手掌里沾的都是血,只不过血迹已干。
凌老汉见他这等狼狈模样,酒葫芦也弄得不见,怒气顿生,“干什么去了,是不是没听我的话在别的地方贪玩,没有打酒,连葫芦也弄丢了。”
“我···”
凌小二想起了昨夜遭遇,心有余悸,呆着呐呐的说不出话。
凌老汉见他样子,料想定是昨日贪玩不小心弄成这般模样,把自己的东西也弄丢了,怒火上升,抓起一根竹竿狠狠打在他背上,“混小子,我问你话也不说,想找打不是?昨日去哪里了,酒葫芦给我拿出来,不拿出来,就打死你!”说着,竹竿使劲,砰砰砰地不由分说打在他的身上。
凌小二被打得浑身剧痛,用手抱住头,哭叫求饶道:“爷爷,莫打我,莫打我,明日到镇上给你买个新葫芦,莫再打我!”
“买新葫芦?”
凌老汉怒瞪双眼,“混小子,你买的起酒葫芦么?整日在这儿吃我的喝我的还不好好做事,我让你买酒,你居然偷懒把酒葫芦弄没了,酒钱呢,是不是也买了别的偷嘴吃,我的酒钱也敢乱花,你这没良心的东西,瞧我不打死你!”越说越气伸手又打,他手里虽然是一根细竹竿,可是雨点般打在身上也疼痛无比,这下,凌小二可是受了大罪,着实挨打不清。
凌老汉打了一阵终于停手,见凌小二被他打得脸上、脖颈、手背都是红痕,怒气渐消将竹竿一扔,怒气冲冲回到茅屋。过了会儿,他拿着旱烟袋走出,坐在茅屋门口点上烟,吧嗒吧嗒地抽着,就像往常一样越抽越沉默。转头见凌小二脏兮兮的跪在地上,浑身带着被打出的伤痕,抹眼泪还在偷偷哭泣,更是一言不语,又闷闷的抽了会儿烟,终于粗声道:“别哭了,把脏衣服换了进屋。”
凌小二不敢再哭,“爷爷,我知道错了,下次出去再也不敢这么晚回来。”
凌老汉瞪他一眼,哼道:“酒钱呢?”
“酒钱。”
他低头往自己衣袋掏了掏,手一伸进去就露出五根指头,衣袋不知什么时候也撕破了,估计昨晚在树林摔一脚弄的,找不到钱,难以说话。
凌老汉面色变青:“你这混蛋小子,酒葫芦丢了,衣服也破了,钱也丢。头上又是怎么回事,弄出大口子,跟人打架了是不是?”
凌小二连忙道:“不对,不对,我没跟人打架,就是看人打架了。”
“看人打架怎么弄成这样?”
凌小二呐呐又说不出来。
他回想昨天在新湖镇亲眼所见的江湖强人行凶情景,想想就怕得要命,更是不敢说出来。
凌老汉见到他那痴呆的模样,怒气又生,本待又要伸手拿起烟袋锅敲他脑袋,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额头又带着一道不小的伤疤,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将旱烟袋在脚底抹了抹,沉着脸道:“进去换衣服,吃饭。”
“嗯。”
凌小二一听吃饭两字,摸摸肚子,顿时高兴。隔了一夜,昨日又惊慌奔走,肚里早饿的难受,不敢多说话,连忙爬起身进了屋,见桌上摆着一碟菜,一碗饭,碟子半只腌鱼,碗里盛着米饭,很简单,自然是昨夜凌老汉留的晚饭,因为他整夜未归便一直放在桌面。
他悄悄换了衣服,不敢惊动老汉,独自坐在板凳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吃完,然后将碗筷收拾干净,进去侧面一间小卧室用清水洗了额头伤口,家中没现成药物,他也不懂什么能消炎止痛对愈合外伤有效,便胡乱拿了些平日上山摘的野药涂抹在额头,撕下一截布条草草裹住,然后躺床上歇息。
经过昨日奔波劳累,他精疲力竭,躺在床板便即沉沉睡去。凌老汉依旧坐在茅屋门口,默然抽着旱烟,对一切不闻不问。
此刻,门外的太湖水还是泛起波光粼粼,宁静平和。
再说昨夜从新湖镇逃过围攻的那青衣客。
他脱出包围,越过几座屋顶,出了镇子一口气奔出十多里,天明时分来到另一小市集,在临街的店铺开门进去,随即关门,呆在屋内心道:“昨夜黑虎寨寻过来,定是我的行踪被人发觉,既然如此,此地不能久留,还是远走高飞另寻个安妥之地为妙。”对方大批人马为何要寻他麻烦,原来这青衫客本是江湖中人,三年前他得到某件重要东西,从此不敢在江湖露面,一来固然是免不相干的外人寻衅,二来惧怕这件东西的主人来找自己,为此躲到江南村庄隐姓埋名,但一直有不少人寻找他。如今,黑虎寨的人既然寻到了这里,肯定他的踪迹已经暴露,估计过不了多久,其他江湖人也会闻讯如风赶至,如今最保险之计唯有迅速离开此地。
思虑决定,他将细软物品收拾好,准备第二日远走千里寻个隐身所在,让外人再也找不到。
刚到天明,还未起身,又一阵纷乱马蹄声惊扰了四方。
这个小市集还不及新湖镇规模大,前后只有两条主道,成十字交叉,道路划出的四方格民居合起来有数十户,男女老少总共才不过二三百人,而闯进来的大队却和市集人口差不多,接近二百号人马,一时间,东西南北各个道口都是骑马者身影,显得气势森森。
他听到动静,察觉不妙,立即将门窗紧闭。
不多时,东面大路又有十多骑疾驰过来,犹如卷来一股疾风,行到屋前停下,人马散开,为首的正是昨日在新湖镇那名使刀的黄面汉子,他手一挥,众人纷纷下马。
此时天色黎明,街边只摆出几个货摊,人烟寥寥,厨房升出炊烟,但没有一人说话,在寂静之中更显出紧张感觉。过了不久,街道传来一人皮靴响声,这人走得甚慢,沉重脚步声便如踏在每个人心头,一直到了被围堵的房屋前,沉重的脚步才停住。
见他来到,附近的人马都退开,显得恭恭敬敬。
黄面汉子走上前道:“大哥,那姓周的昨天从新湖镇逃走,现在就龟缩躲在这儿!”
这人面色黑硬,背负双手,冷冷问:“确定就是在这屋子里?”
“肯定错不了。”
这人是黑虎寨的头目,名叫郑江龙,武艺在江湖上了得,擅长使双刀。
身边黄面汉子叫胡二雄,是山寨二头目,昨日胡二雄带人马在新湖镇与人争斗失手,郑江龙这才亲自出马。黑虎寨势力在江北不小,颇有名声,寨子中人手众多,此刻大批人马全部出动将这里团团包围,目标就是为了躲在屋内的青衣人。
郑江龙注目瞧去,见这间屋子土砖泥瓦甚是低矮,泥缝结满了点点斑斑的青苔,露出一个小窗口用两块薄木板紧紧挡住,若不是外面挂一条随风摆动的破麻布上写着“杂货”二字,还真以为是个无人居住的简陋空房,料不到要找的人就躲在这里。他嘿嘿一笑,大声开口道:“姓周的,我早知道你躲藏此地,现在四面包围逃也逃不掉,识相的,就赶紧乖乖出来受死,免动刀剑受折磨!”
话音刚落。
蓦然碰的一声,窗口两块木板穿破。
一道人影随着跃出,双脚还未落地,呼呼两掌就向面前人击出,正是那青衫客出手。
但他双掌还未击到对方,背后风声响动,两柄利刀迅速向他砍落。原来外边的人早有戒备,等他一露面便即动手,青衫客脚步一点正要向前窜出,紧跟迎面一柄鬼头刀又砍来,带着劲风,劈他前胸,正是昨日与他打斗过的胡二雄出手。
青衫客冷笑,头一偏闪过刀锋,伸拳打向对方面门。
胡二雄知道他拳力甚强,不敢硬挡,连忙向后闪避,哪知就在这时,对方左脚飞出,碰地一声重重踢在胡二雄的膝盖,这一脚足有数十斤力气,直接将他膝盖踢得粉碎,胡二雄惨哼向后栽倒,跟着手腕一紧,手里的单刀被夺去。
“好你个姓周的,纳命来!”
郑江龙见他一出手将胡二雄打成重伤,心头大怒,不敢怠慢,将插在腰间的双刀亮出一招“隔山双岭”同时砍去,左手刀劈他肩头,右手刀削他腰肋,出手十分狠辣。青衫客见状,手中单刀一伸将他双刀同时架住,当当,火星四溅,郑江龙觉得手掌一阵酸麻,连忙加紧手上劲力,寒光闪耀,刀锋招招不离对方要害。
四周都是黑虎寨好手,见寨主亲自出手,立即纷纷围拢。
人群中间,郑江龙和那青衫客一人持双刀,一人用单刀,叮叮咣咣斗得异常激烈,不分胜负。
拆了几招,青衫客忽然纵身跃起从郑江龙头顶翻过,单刀出手,一招刺向他右臂,郑江龙不及闪避,连忙用左手刀抵挡,可是对方动作更快,单刀是虚招,右手出掌已经狠狠击到他胸前,碰地一声,顿时把他打得翻了两个筋斗。
“哈哈,郑老大,就凭你怎是我周兴德的对手!”
那青衫客得意一笑,单刀飞出,砍翻了三人,眼见郑江龙不敌自己,正要接着上前出手,突然后背被人牢牢抱住,这些意外吃了一惊。原来胡二雄刚才被他一脚踢碎膝盖,疼痛之极,悍性发作,从后面直接扑来紧搂住他肩头,死缠烂打。郑江龙见到机会,立即翻身,挺起双刀和众人围攻,数柄钢刀迎面砍来,眼见情势危急,这名叫周兴德的青衫客后退,突然右臂一个肘锤猛打在紧抱自己的胡二雄胸口,咔嚓一声,前胸肋骨折断数根。
胡二雄猛喷鲜血,倒地毙命。
黑虎寨人见副寨主死在对方手下,纷纷大怒,出手猛攻,悍猛不要命。
周兴德避轻就重,那柄十多斤重的鬼头刀在他手中比胡二雄灵动的多,一招出手,必伤一人,顷刻间,六七声惨哼响过,血流当地,围攻在他身周的人死了好几个。
郑江龙料不到他这么难对付,后退两步,伸出口哨吹了一声,外面聚集的人群呼喝大起,纷纷纵马向这里冲来。
周兴德见到对方大批人马冲来,孤身不好抵挡,怒叫道:“黑虎寨的人不要脸,跟老子相斗,想要以多取胜么?”
郑江龙面色阴沉,厉声喝道:“姓周的,你这狗娘养的,杀了我黑虎寨兄弟,今天还想逃命,非让你血溅当地不可!”
周兴德听了,嘴角肌肉一牵,“就凭你的手段,也配说这种话?”双目突然一瞪,手中单刀呼啸掷出,这招出了十成力道,郑江龙大惊,从未见过这般出手劲力,那柄鬼头刀隔着二人之间相距不过数米,这一招空手飞掷,刀锋眨眼就撞到面前,咣的一声,夹着鲜血飞溅和惨哼,郑江龙在危急间虽然用手中双刀勉强挡住了急掷而来的单刀,可是因为冲力太强,竟然将他的两柄明晃晃的钢刀合着项上一颗人头直接划成两半,四截断刀落地,人头飞出丈外鲜血洒了满地,郑江龙的无头尸体兀自站立原处,一时间未倒。
“寨主!“
黑虎寨人马骇然,见对手如此凶悍,纵然人多势众,再也不敢上前。
周兴德连杀对方两头目,长声大笑,飞腿踢出,砰砰将屋顶把守的人全都踢下,脚尖在屋檐边用力一登,几个快速起落,再次脱身逃走。郑江龙等人原本依仗人多势众想要抢夺他身上东西,想不到经过一番激斗,东西没夺到,自己却先因此送了性命。
杀败对方,周兴德却不敢丝毫停留,离开藏身已久的地方。
这三年,他一直在江湖上隐姓埋名不让人知道下落,如今被人发现踪迹,免不了争斗,黑虎寨在他的眼中还不算什么,适才在小市集的一战也是刻意保存自己的实力,若非如此,只怕更多的人要丧命在他的手下。他为何要保留实力?因为凭直觉,感到接下来的麻烦不止一个,说不定还有更厉害的人物要应付,藏在他身上的东西实在太重要,江湖上不管是谁,没有一个不垂涎,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将自己的撒手锏施出。
呼啸一声,经过长途疾奔,周兴德疾行的脚步落在长草间。
他停下,四处环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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