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战过后,宁王在战场折损两千人,向东败退。
王守仁也不追赶,下令收兵。
回到帐内,伍文定哈哈大笑:“王大人,我实在佩服你,想不到咱们首战即胜,适才在战场上见宁王骑马持剑显得耀武扬威,岂不知被弓箭一吓就抱头鼠窜,看来此人外表虽然刚勇,内里却虚弱胆小。就可惜未曾真的伤了他,往日将士辛苦练箭,今日在战场上未发挥作用。”
王守仁道:“若不是张将军射出两箭,怎能将宁王轻易惊走,此人临阵脱逃,手下叛军失了锐气才被轻易打败。”
伍文定点头:“王大人定下计策,让咱们从南昌主动出战,趁对方长途跋涉赶来之时发动奇袭打个措手不及,否则头一战没那么容易取胜。将士们在战场立下功劳,若没有王大人指挥,咱们此刻未必笑得这般畅快。”
两人正说着。这时,外面有人报道:“禀大人,有人求见。”
王守仁问:“什么人?”
“一共两人,说是王大人的朋友,专门前来拜见。”
“哦?”王守仁和伍文定对视一眼,不知是谁,王守仁道:“让他们进来。”脚步声,有人一掀帐幕走了进来,却是凌侠风和上官薇两人。
王守仁甚是意外,立即从椅子起身:“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二位,未曾远迎,失礼。”
凌侠风面带笑容,拱手行礼,“草民见过两位大人。”
王守仁笑容满面,扶起他,“凌兄弟,咱们交情非浅,见面不必客气,你们来的正好,请,坐下说话,不知这位姑娘是谁?”
凌侠风将上官薇介绍了,王守仁笑着点头,双方都熟识,互相坐下谈话。两人从南昌赶来,此时刚追上王守仁军,没有看到第一场和宁王叛军交战的场景,询问情况,王守仁道:“一切顺利,叛军长途跋涉赶到此处,一路马不停蹄,来不及休息就和我军交战,疲累之余早失了锐气,怎能不败?”凌侠风和上官薇听得叛军失利,都十分高兴,鼓掌叫好。
伍文定道:“王大人的圈套是专门摆出来让宁王钻的,对方果然上当。这是用了兵法围魏救赵之计,先攻破南昌城将叛军主力引来,然后再半途以逸待劳,打对方措手不及,折其锐气。只不过咱们稍做了改动,不是在南昌城等宁王军队来交手,而是主动迎上和对方比拼,一战取胜,先得了个头彩。”
上官薇道:“可惜只消灭了两千人,宁王军队数万,折损了这么点,估计还是不好对付。”
王守仁并未担心:“对方现在屯兵在外,急于夺回南昌老巢,定然想要跟咱们硬硬碰来个速战速决,可咱们偏偏不肯,故意反其道行之。这一战打得宁王措手不及,他吃了亏定会变得谨慎,改变策略,从贸然行军变成步步为营,既然他不着急,咱们也跟着改变策略,下场战斗主动引叛军来上钩。”
伍文定道:“王大人用的是兵法中的攻心战术,其实战场交战,说的简单些,无非也跟武功相斗的一招一式道理相同,先能猜出对方的心理,料定对方出那一招,然后做到每招在其之前,处处领先,就能克敌制胜。依照王大人的意思,咱们第一战取胜是为后面做准备,下场才是真正和对方硬碰硬的交战。”
凌侠风视向王守仁:“王大人,是这样么?”
王守仁点头,“这是我两人一起定下的计策。”
凌侠风笑道:“看来王大人和伍大人都是带兵的行家,宁王虽然自高自大,以为自己了不起,但是遇到你,这次可是要吃亏。”
过了会儿,王守仁拿出地图,召集诸将进来详细商议行动。
他和上官薇并不避开,也呆在帐内,细细观看。
且说朱宸濠头战失利之后,他的军队后退二十里,重新整顿。又派人探明情况,得知王守仁兵锋虽锐不过才万余人,自己数万大军被对方一战击退,心底恼怒,之前长途跋涉率军赶来,未及休息便被对方攻得措手不及,吃了亏,等这次休整完毕,仗着军队仍然占优,决定再和对方决战分胜负。
这次,他不敢亲自率领前锋打头阵,改变阵型,自己居于中军,命手下刘养正、李士实带领前军,攻打对方。哪料到行进三十里路,昨日的朝廷军队营寨都已不见,半路上只有伍文定率领三千人迎战。双方遭遇交战,伍文定采取王守仁计策,并未恋战,向西撤退。朱宸濠挥军追赶,行走十多里,地势渐渐变化,两旁密林渐多,朱宸濠不知对方设有埋伏,继续领兵追击败兵,突然附近传来一声震天号炮巨响,两旁的林内忽然竖起数百面旗帜,一时间人影绰绰,刀枪耀眼。
宁王大惊,料不到掉入对方埋伏中。
朝廷军马四面高呼,旗帜晃动,呼声震天。
宁王军被夹在山路之间,四面被环围,见到处处是对方身影,顿时惊慌失措。
霎时间半空之中无数箭羽出现,如同急雨,铺天盖地遮住视野。
噗噗噗之声如同雨点落地,响动不绝,道路中央的叛军兵马纷纷中箭,死伤狼藉,阵型混乱,早在山路埋伏已久的伏兵猛然杀出,势不可挡。
原来王守仁第一战胜了宁王,料定对方定不甘心想要扭转败势,急于和自己交战,便以少量兵为引诱在此设下伏兵,叛军果然中计。这时候,他和伍文定集中力量左右包围,倾力夹攻,宁王叛军中了埋伏再次大败,被斩杀数千,其余仓皇后撤。
两场交战,叛军折损上万人,王守仁军则是越战越强。
宁王两战皆失利,心惊胆惧,再也不敢轻视对方,后撤数十里避开锋锐。
当初他在南昌造反起兵,聚集号称十万大军,震动江南。
那时候浩浩荡荡沿江而进,准备一举攻下江南富庶之地称王称帝,何等威风霸气,不可一世。想不到,不仅未攻到南京就受阻退回,而且江西老巢南昌城也落在朝廷军队手中,被阻隔在外,想退回也不得。如今,带着折损不少的败军后撤,眼看自己封地被人占领不能夺回,这份焦急又无奈的心情难以用言语描述。他在王爷位子坐的太久,习惯位高权重,以为只要一起兵便能夺得天下,登上皇位轻而易举。却不知如今大明王朝内天下太平,四方俱有重兵,只凭借他的实力想要得逞并不容易,从王爷位置坐到皇帝宝座看似只要一步之遥,真正做起来,却是难之又难。
直到这时,辗转奔波才体会到领兵造反也是件苦差事,并非像他当初想象的简单,朝廷军队也不是不堪一击,只要自己兵锋到处便能横扫天下所向无敌。可是如今后悔也晚了,一旦选择了起兵造反,那就是等于开弓难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挺到最后,拼的一时是一时。
朱宸濠接连遭遇失败,坐在帐内心情复杂,羞怒难言。
部下将士不敢讲话,气氛压抑。
刘养正道:“王爷息怒,前两仗虽然败给了对方,损失的大多是被王爷收买的绿林帮匪,这些人本来就是乌合之众,不过为了给王爷起兵举事当炮灰,死多少都无所谓,如今王爷属下的精锐还在,实力尚存。等咱们再休整一番,最后和对方决一死战未必会败。”
朱宸濠瞪着双目怒视他,一句话不说。
刘养正等人怕惹怒了王爷,只得怏怏退下。
朱宸濠独坐帐内,静下心思虑,按照他最先起兵时候的如意算盘,一旦掌控江西就领兵攻占南京,纵然不能一鼓作气攻打京师,至少也能凭借长江天险和北方朝廷划江而治,坐稳半壁江山。可是王守仁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还未夺取江南,他的封地南昌就被对方攻占,想要回师夺取又接连交战失利,进退两难,为今之计只有暂且领兵退守,然后再想对策。
此时,王守仁却不给他机会,已经带兵追到,步步逼近叛军营寨。
朱宸濠起兵的时候除了大批兵马,拥有战船亦不少,经过两场败仗,他损失兵力不敢再与王守仁军正面交锋,指挥军队向北退到临近鄱阳湖的樵舍一带安营扎寨,为了防止对方袭击,下令将舟船用铁链拴在一起,在湖面形成坚阵,作为屏障,确保万无一失。
王守仁见宁王军队背靠湖面,布船为阵,水路防守严密,不敢贸然进攻,只能暂且按兵不动。
两支军队分别位于鄱阳湖东西,隔湖相望。
双方隔湖安营扎寨,结阵对持数日。朱宸濠获得喘息,等待兵马恢复元气,伺机再和对方决一胜负,扳回败局。
面对宁王困守,王守仁又在帐内召集诸将,讨论对付叛军方法。
有人提议采用火攻,指出宁王船阵虽庞大但是背对湖岸困守,大小船只都用铁链固定,行动不便,如今正值夏季,天气干燥,东南风盛行,若是能够用火攻方法奇袭攻入对方营内,必能大破船阵。
王守仁觉得此计甚妙,大表赞同,经过一晚布置就准备好了进攻所需物品,天色未亮,派人用十多艘小船满载木薪干草从鄱阳湖上游顺风而下,等驶近叛军船队,直接点燃船上物品,火船随风,如同飞驰的烈箭直接冲入叛军船队。湖中的大船遇到全都燃烧,叛军不及防备,顷刻间火势连绵,发出呼喝和喧闹声,一时大乱。
朱宸濠白日交战疲惫,此刻正在舱内安寝休息,突然听得外面呼喊嘈杂大作,急忙惊起,还未走出舱门,已经有人奔来禀报:“王爷,不好了,湖边营寨前的舟船全起火了!”
“什么?”
他大吃一惊,匆忙奔出船舱观看,望到四方火势四面升起,浓烟滚滚,已经遮盖住了半边碧绿的平静水面。不多时,大火就从远处的船只迅速烧到了自己的大船,他吓得惊慌失措,连忙仓惶躲避。属下的随从见主帅逃命,此刻火势熏天,仓促间哪里还有人停留原地,不论将官还是士兵纷纷争先恐后逃命、丢盔弃甲,弃船不顾。大火熊熊,蔓延很快,战船上的人一逃,兵甲和旗帜遗落满地,不多时也被卷入火海吞没。
叛军人数虽众,但是前两场交战,军心已经动摇,此时又见岸边战船全部起火,浓烟遮目,只求逃跑保命。何况火借风势,不少人身上被火烧到,翻滚跌入湖水,惨呼哀嚎。船只燃烧,人马落水,碧绿的湖面生出一片片如血色般的殷红赤焰,水面翻腾呼叫的挣扎景象和大船燃烧不动的静止画面相衬在一起,更显出场面惨烈。
此时,王守仁军队趁机攻到,直逼起火的岸边营寨。
宁王叛军船上的大批将士不是被火烧死就是落水溺死,加上对方进攻,顷刻间土崩瓦解。
这一役打得异常惨烈,方圆数里岸边湖面均是横尸死马,残船破旗,血色染红了湖岸,朱宸濠费力多年打造的数万军队和上千船只,不到一天就化为灰飞烟灭,全军覆没。鄱阳湖水面上的烈火燃烧了大半天,仍然没有熄灭。宁王坐船也被毁,随着王守仁军攻到,朱宸濠本人及属下一干亲信、随军家眷全被擒获,他从开始起兵造反到最后失败被人擒获,前后不过一个多月时间就被平定。
前两场交战,王守仁沉着指挥消灭叛军不少,最后一战更是彻底,他出奇兵采取火攻一举大败对方,全歼敌军数万,并且生擒贼首,获得大胜。
大战过后,王守仁带人走到岸边,遇到被擒获的宁王。
朱宸濠抬头看见王守仁,冷冷一笑,并不言语。
王守仁凝目视向他,“你谋反犯上举兵造反,实在大逆不道,如今被擒住,可知罪伏法?”
朱宸濠道:“我是当朝王爷,纵然犯法也轮不到你这等普通官员审问,只恨当初我没派人取了你性命,落得今日惨败在你手上。”
王守仁脸上一笑,“我从京中回来的路上,倒是差点死在你的王府武士手下,多亏有人相救才能站在这里看你被俘的模样,只不过,我现在依然没变,还是朝廷命官,你却从堂堂王爷变成了造反贼子,沦为俘虏,究竟作何感想?”
朱宸濠满面血污,服衫脏乱不堪,胡须蓬乱,唯有那一双眼睛还仍旧狠狠盯视向对方,一句话说不出。
王守仁看着他,收敛笑容,也是一言不语。
两人对视良久。
旁边的伍文定说道:“将此贼子押下去。”
属下将士听令,将朱宸濠押走,随后跟随朱宸濠造反的一干宁王府属下官吏、将士以及王府家眷共数百人全被绑住,列队押入营内。
大战过后,狼烟火焰才渐渐熄灭。
王守仁走到湖边,见到湖岸船只和营寨被烧得满目疮痍,绵延数里,处处黑沉浮红,伴着焦臭难闻气味,南风飘来,忍不住一股令人欲要作呕。他望着遍地死尸残骸,残刀断枪,有的地方甚至尸体堆砌如同小山散发出怯人的死气,迷蒙着浓厚的血气。这一仗朝廷军队固然大胜,平定叛乱,但是死于战场的数万尸体却像在无声控诉这场阴谋和变动,沦为皇权争夺的牺牲品,令人颇为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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