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出幸,万人空巷。
建康无极观外,新建成的堆玉楼上,叶青高搭彩棚,雇佣了整个建康半数以上的彩画工匠,把道路两旁全部粉饰一遍。
营建工匠,彩画工匠,侍弄花草的园丁,甚而单纯出气力的夫役,都不下千人。
无极观外歌舞不断,不光是竹架重新装点,就连沿途的树上都挂丝带绸,显示出一番花团锦簇的富丽模样。
万岁营、皇城司和缉事厂,建康最跋扈的三大流氓天团齐至,维持秩序。
百姓们翘首期待,叶青在一旁低着头想事情,旁边的乔力兴奋地戳了他一下,说道:“老弟,我可真服你了,每次出手都能鼓捣出这么大的场面。”
叶青心不在焉地说道:“这算什么,以前在我们故乡,办过一次奥运会,那开幕式才叫浮夸呢。”
“什么什么会?”乔力满头雾水追问道。
叶青心里有事,没心情跟他闲聊,随口道:“奥运会你都不知道?”
乔力脸一红,心道难道这个会很出名?那我可不能露怯,赶紧哦的一声,说道:“知道知道,嗨,原来是傲韵会啊,刚才你说的不清楚,我没听见。”
钧容直的雅乐大中,一队队仪仗鼓吹从皇城直到无极观。此次算是一切从简,在受命宝,千牛驾之后,便已经引出了导驾官。
无极观的几个老道,围着叶青大加赞誉,恨不得把这个小师叔捧到天上去。
天子亲临无极观,这是何等的荣耀,可以想象,等到将来几年之后,这里都将是香客不断。
终于万众期待中,天子銮舆缓缓而至,百姓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端坐在车架中的蔡茂,隔着帘子百姓们不能得见天颜,外面的皇城司提举邓宏林,却是顶盔贯甲按剑持戟而立,真是显得威风亘赫,再加上他相貌俊逸似画,引得无数人欢呼雀跃。
堆玉楼前黄土铺垫,洒水焚香,众人的声响全都静了下来,瞪着眼等待着皇帝出现。
几名内使在天子御辇旁放下包裹锦缎的梯级,纱帘掀开,就见当今贵霜天子,着通天冠,穿绛红纱袍,三缕长髯飘洒,飘飘然拾级而下。
这一下连邓宏林的风头全都被抢光了,蔡茂面带微笑,姿容朗逸,龙袍罩身,真乃神仙中人。
百官上前行礼,蔡茂微微摆手,示意大家入列。
不一会,在内侍的搀扶下,蔡茂登上高台,大声宣读:
“天有不测风云,暴雨连注,伤我百姓,此皆朕德薄功浅所致。为建康府百万臣民生计,朕今日开皇仓售粮,水灾虽荼,粮价却要比旧日少一成。”
这一回是真的看得见的好处,百姓们早就饿了好多天了,家中有存粮的也在发愁,毕竟粮荒一起就是几个月。几万个百姓的欢呼在这一刻真如山呼海啸一般,把集会的氛围推到顶峰。
口口相传之下,底下的百姓自发的膜拜感恩,站在堆玉楼的顶端,居高临下看着万众俯首,发自内心的拥护,蔡茂一时间真有一种飘然若仙的感觉,此刻他觉得自己就是叶青说的神霄玉清王者,上帝之长子,长生大帝君。
底下的百官无不震惊于这等大场面,冷静、吴翰林、侯兆武、陈贺...这些各个派系的官员,全都生出一丝忌惮。
就连冯泉,都稍微有些心慌,这个叶青实在太会媚上了。他在其他方面或许还不是很成熟,会莽撞、会犯错,但是在皇帝心中,此人只怕是超过梁师成,成了最不能或缺的臣子了。
蔡茂兴致颇高,下令让宫娥歌姬在这堆玉楼山翩翩起舞,天子与民同乐,共同观赏。
堆玉楼是叶青集中了万千工匠,从艮岳抽调人手和材料,兴建的一座高楼。
此楼八丈二尺,在其上俯瞰楼下百姓,真有一种苍生俯首的感觉。
叶青在自己营造的这个氛围里,都有种莫名的豪情,再看蔡茂已经是醉心其中。
趁热打铁,叶青从自己的小座位上起身,到舞姬中间拜道:“陛下,《易·观》彖传有云,‘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观,盥而不荐,有孚顒若,下观而化也。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
“今吾皇上承仙运,下安黎庶,万众倾心,四海膺服,微臣请奏,改元‘大观’,以孚海内人望。”
蔡茂一心向道,现在得知自己的帝君身份,当然更加笃信道教,笑脸准奏。
在场的士大夫们无不心怀愤怒,贵霜官场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堂堂的状元郎要走幸臣的道路。
要知道,对于这些自命清高的士大夫来说,进士出身就是他们最大的荣耀。
即使那些幸臣再怎么权势熏天,也抵不过自己的身份清贵,这是贵霜养士百年传下来的根深蒂固的观念。
可惜现在有一个叶青,他是状元出身,只有寥寥几个和他一样的,超过他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这个叶青简直就是读书人的耻辱,一步论语还不够他找个年号的,竟然要从《易经》里找,偏偏皇帝还采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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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玉楼山盛景空前,在建康西郊的一处庄园内,却十分清净。
一个紫裙女子的装束十分艳冶。
女人的美有很多种,有的是小邓贵妃那种倾国倾城;也有丽儿那般精致俏美。
隔着一个水田色的屏风,女子问道:“这么说,我们非但一文钱没有赚到,还赔了几万贯?”
这声音带着薄怒,屏风外的老头却吓得一股冷意直冲脑顶,双腿一软道:“姑娘饶命,不是属下不用心,万没有想到那个缉事厂行事这般跋扈。”
“我去会会他,倒偏要看看,这个叶青,有什么了不起。”
烈日炎炎,蝉声切切。
昭德坊内长廊里,几个汉子赤着胳膊饮酒纳凉,叶青这个院子实在是大了点,叶星的手下全住进来也没有把外院填满。
从门口有人过来,到吕泰玄耳边说了几句,后者站起身来疑道:“大哥的朋友?大哥他刚回扬州,小叔又去城外治河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个客人,走,去看看。”
来到外院的花厅,吕泰玄带着四个手下,迈步进来先是打了个喷嚏:“什么东西这么香。”
一个翩翩公子打扮的雌儿,身姿绰约,飘飘然如谪仙独立,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美得不可方物。
此时正捏着一把扇子,逗弄花厅挂着的鸟笼里的鹦鹉,见到吕泰玄等人进来,抬头笑道:“吕四哥,好久不见。”
“怎么是你?”吕泰玄眉头一皱,问道:“萧曦月,你来这里做什么?”
被叫做萧曦月的女子,天生的瓜子脸,鼻梁高挺。比起狐丽丽等美人儿,五官更为立体,轮廓深邃有种淡淡的异域风情。柳眉下的眼睛很大,睁大之时眸光锐利,眯眼斜倚时又有着猫儿似的庸懒。
她的双唇也极是丰润,唇瓣上却不见干裂细纹,反而倍显艳红。
她轮廓虽深,五官上却有江南女子的柔媚,肌肤也比番邦女子来得细腻,明显是因为混血之故,而且更倾向于北域人,可见此女的异域血统已经历经几代,逐渐淡薄了。
这样的尤物,纵使是男装也当得起祸水二字,身为男人的吕泰玄却有些烦躁,言语间十分不耐烦,甚至有一丝淡淡的恐惧。
萧曦月相貌上有些混血的特征,嗓音却是正统的贵霜语甚至还带着建康口音,也不着恼只是笑道:“许久不见,吕四哥做什么这般凶,都是在白船上讨口饭吃,四哥哥做了这朝廷的大官儿,就把小妹忘到脑后去啦,连门都不让登了。”
吕泰玄哼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全是自己心腹,这才低声道:“太州一战,我们也死了不少的弟兄,当年栗家作保,两家划江行道,彼此再不相干,这么多年了,你又要作甚?”
“吕四哥何必瞪眼呲牙的,许你们洗白上岸,就不许小妹不干那刀头舔血的买卖了?现如今我们在建康买卖粮食,前些日子被叶家老祖手下的万岁营,夺去好多的粮食,没来由亏损了几万贯钱财。叶大哥财大气粗,何必和我一个弱女子过不去,更何况咱们还是老相识了。”
吕泰玄想起这个老相识,就难免想到最血腥、最难熬的那段时间,盐贩子之间的争斗可比官府的威胁大多了,动辄就是灭人满门。
这个女人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来头神秘诡异,行事狠戾异常,手下悍不畏死而且人马众多,当年在太州争夺盐场两边没少打,六个弟兄结义,两个就是死在他们手里。
前段时间收粮的事,吕泰玄并不太清楚,但是也不想因为几万贯钱跟这条毒蛇结怨,神色一缓说道:“大哥他回扬州了,这件事你等几个月,我家小叔治河回来了,你再来。咱们既然修好,就不会为了几万贯小钱重启干戈,这点钱安安稳稳跑几趟船就回来了。”
“治河?”
吕泰玄嗯了一声,道:“水患如此严重,我家小叔乃是朝廷大员,当今皇帝的左膀右臂,自然要出城治理。”
“叶家有此老祖,真真让人羡慕。”萧曦月这句话不但夹杂着羡慕,语气竟然有股说不出的寥落萧索。
吕泰玄想到当年的日子确实让人不愿回忆,同病相怜下恶意少了三分,说道:“这样吧,你给我一个传话的地址,等到小叔回来,我第一个通知你来见他。到时候我帮你说几句好话。几万贯钱财,于你我都不是大数目。”
萧曦月眼珠一抬,薄嗔道:“这可不是几万贯的事,我的四哥,你们家那位忒也霸道了些,吃相有些难看。他不是赚了几万贯就停了,而是杀鸡取卵,把我们建康大部分粮铺都打上了‘黑店’的标签。说大家发国难财,要限制大家每个月的购粮数目,我们每个月只能进三百石粮食,还卖个什么劲,自己的掌柜伙计吃都不够。然后你们叶家的粮铺大肆开张,光一个建康府,已经有几十家了。”
吕泰玄老脸一红,这的确是叶青的行事风格,如此一来建康的百万人口,真要仰仗叶家吃饭了。
萧曦月虽然不指着粮铺赚钱,但这却是她暗中筹粮的渠道,这一点她是万万不会放弃的。所以才甘冒奇险,来到宿敌的老巢。
吕泰玄心虚之下,说道:“此事我可做不了主,你还是等他回来吧,毕竟修河是朝廷大事。”
萧曦月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走出花厅,吕泰玄抹了把额头,说道:“这也太...哈哈。”
转头一看,几个心腹手下盯着远去的背影,直勾勾的不肯回头,似乎少看一眼就吃了大亏。
“贼杀才!”吕泰玄一巴掌扇在一个的脑袋上,骂道:“你知道她是谁?这可是万年竹叶青,看一眼都可能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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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府外,咸平县,道路还是泥泞难行,一群当地的地方官簇拥着叶青,在河边观望。
浑浊的河水滚滚而下,撞击巨石发出巨大的声浪,让人丝毫不怀疑掉下去就能粉身碎骨。
两侧的河提上有许多的缺口,河水流到外面也只能凿渠沟引流,这个时代想要去堵上河提,简直是痴心妄想。
远远看去这条灌溉了贵霜帝国的母亲河,就跟一个巨大的蜈蚣一样,两侧全是引流出来的小河。
河提不断地加高,现在已经有了地上河的样子,这样一来难免更加容易决堤。
治理汴河这个千年难题,摆在叶青的眼前,让他一阵头大。
“治河需要集思广益,不然都是徒劳,还会耗费大量的府库银钱,马上通知所有沿河的郡县,主事官吏到咸平来,共商治河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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