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希望小到可以忽略不计,那还能算是希望么?”
刚开始时,吴禹在前面走着,身后跟着一大群鬼,场面浩浩荡荡的异常壮观。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数量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到得最后,只剩他的爷爷在前面为他引路,当走到一大片竹林前时,爷爷也停下了脚步,恭敬地朝竹林里行了一礼,回过身来抚摸着吴禹的小脑袋,只剩半边皮肉的脸上满是慈爱,然后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好好活着,你是吴家的骄傲,你的名字将载入史册。”
看着吴禹那稚气未脱的模样,爷爷又补充道:“老祖宗让我去照顾你奶奶,就像上次你的小女友让部下假扮你一样……去吧,老祖宗就在里面。”
吴禹看着缓缓消散不见的爷爷,轻轻叹了口气,甩甩有些昏沉的脑袋,小声嘟哝着:“我一点都不想载入史册,我想睡觉。”
他还是害怕,就像不管受过多少次的伤,也没有人会愿意承受伤痛那样。
老祖宗的坟地他跟着去过,那是在杨梅山上一处不起眼的灌木丛中,根本就没有什么竹林,而此时他所在的地方,前面是一片高而密的竹林,后面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他确定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印象里也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大片竹林。
这是幻觉?是邪魅用来迷惑普通人的法术?还是吴禹在做梦?
此地是荒郊野外,距离村子远到海里去了,没有木屋,没有灯光,没有温暖的被褥,除了他一个人什么都没有;此时是万籁俱寂,正是是活人销声匿迹,死人睁眼开始狂欢之时。
三更半夜,独自一人远离人烟之地时,那种透到骨子里的恐惧是无法言表的,你无法逃避,无法忽视,它只会在你的脑子里,心里越来越茂盛,在某个时刻,说不定神经就会崩溃……
就像有人在你身后尾随着你,但你不敢回头去看,你不敢去想你回头会看到什么东西,也像有人在你的耳边轻语,冰冷的呼吸轻拍着你的耳廓,从左耳,再到右耳,即使你把耳朵堵得再紧也无法隔绝它的声音,如果你喊出声来,只会招来更多的……
这诡异,怎一个“怕”字了得?!
吴禹原地坐了下来,从挎包里拿出一张已经冷掉的荞麦粑粑,机械般地进行吃咽的动作,本来如圆月那般松软香甜的味道变成白蜡一样涩而无味,可他依旧吃得很慢,很仔细,每一口都尽可能地咀嚼到最细才吞咽下去,就像在吃着最后的晚餐,也许吃完不会再有下次。如此,怎会不尽可能争取最大程的消化?
他要把恐惧吃到肚子里去,消化成力气。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吴禹站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黑夜,紧紧抿着嘴唇,手里无意识地握紧鬼天剑,骨节泛白。
他不喜欢黑夜,因为黑夜很黑,黑暗里罪恶开始蠢蠢欲动,会有祸害萌芽疯长,搅得这个世界会变得不安宁。
一阵阴风袭来,吴禹打了个寒噤,猛地发现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有种被扒光衣服,一丝不挂,毫无秘密可言的渺小感。
吴禹一个呼吸,唇角弯起一个弧度来,不再犹豫,一步踏进了竹林,心里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不了干上一架。
竹林很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吴禹一路走就出了一路的白毛汗。
竹林深处,吴禹看见了一栋用竹子搭成的小楼,窗户里有橘色的灯光轻轻摇曳,他望向小楼,心中顿时觉得很温馨,很安全,很舒适,那是家的味道,那里有满下巴胡须的爸爸,有为自己做麻辣土豆鸡的妈妈……
小楼的门“吱嘎”被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位穿着灰袍的白发老翁,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吴禹,表情藏在夜色里。
吴禹毕恭毕敬地双膝跪地,对着白发老翁连磕了三个响头:“给老祖宗磕头。”
“好好好,小家伙很懂事。”白发老翁忽然开怀大笑起来,“过去多久了?你知道么,数着日子过日子的日子让人绝望啊!好在希望终于出现了。”
“快进屋来坐。”
“我对这些竹子比较感兴趣,想要四处走走,还望老祖宗不要介意。”吴禹无邪地笑着。
“再怎么动人,终究是阴尸之地,不能进。”吴禹心里明白着呢。
“我在前面带路吧,竹林大,怕你迷路。”白发老翁用的是宠溺的口吻,不但不生气,还有些欣赏吴禹的防备心理。
吴禹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他亲眼看着老祖宗走路是用飘的。
白发老翁当然知道他不是真的对竹林感兴趣,有戒心是好的,何况是相隔如此之远的两代人,他没有时间去感怀太多,所以他一边在前面走一边开门见山地开始发问:
“村民们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穷,穷得辣心辣肝。能出去的都出去谋求生计了,留下来的老的老小的小,紧巴巴的,越过越心酸,有些家的小孩好几年都见不到爸妈一面,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不管如何,日子总要继续,缺了谁都一样。”
“有没有想是什么原因?”
“人的欲望太多,生命却无法承载。”
“你今年多大?”
“十岁。”
“你会是一个了不起的孩子。”
白发老翁停下,转过身来,再次打量吴禹。
“能跟我说说你第一次来到真实世界的感受么?”
“当然是怕得不要不要不要的。”
“后不后悔?”
“后悔了。”
“可是你来了。”
“我有得选吗?”
“除了怕呢?”
“……你不杀死它,它就杀死你。我们是不自由的,就算死也不会得到解脱。”吴禹的脾气其实有些少爷的气质,就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有些嚣张,有些不受控制,被老祖宗这么一引,情绪就开始失控,像只炸了毛的小狮子,异常愤怒,眼里充满杀意,随时准备扑上去破坏一切,“我知道自己很渺小,我的存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请它们祈祷吧,最好别让我逮着机会啊!否则我发誓他们一定会后悔的。”
“鬼之国在箐村下了诅咒,把所有死去人的强行锁在这方寸之地,让他们饱受煎熬,最后发生异变,产生一种叫做‘厄运’的气息,来不断侵蚀着那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空间墙壁。这种厄运气息,也会让其后代不幸福,轻则男盗女娼,子孙不肖,重则家破人亡,断绝后代,而这种活着的不幸福感,同样会产生负气息影响空间墙壁的稳定。”白头老翁说着,声音变得嘶哑沧桑,吴禹听了胸口隐隐作痛,那是一种无法说出的恨与悲伤。
“我们这些孤魂野鬼,什么都做不了,终日在山野间飘荡,默默等待着异变的降临,数着越来越近的绝望。”
“它们已经计划不知有多久,也许我们的村子只不过是其中之一。哪怕是裂开一小条头发丝大小的裂缝,箐村就完了,对整个世界来说,这也将是末日般的灾难。”
“如果要破箐村的诅咒,你记住——娃娃地里有只兽;放牛草原有朵花;箐林之内有棵树;趵突碧潭有条鱼;杨梅山上有具尸;箐村里有只鬼;天堂崖里有条龙。你要切记,你不能死,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你听清楚了么?”
“我想回家睡觉。”
吴禹走了,白发老翁捋了一把胡须,意味深长地道:“希望有了,就算可以忽略不计,那也无法否认其存在的事实。”ww.qidian.com>起点中文网www.yibigЕ.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