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随风声音轻细,仅容周遭二人听得清楚。
宇文述学眉头微蹙,低声重复了一句“人格分裂……”语气中皆是不解与疑惑。
叶随风也从恍恍惚惚中清醒过来,心知自己既然又抛出了这个“古怪”的用词,就有义务要跟他们解释清楚。
“所谓人格分裂,就是一种精神疾病,嗯……你可以简单的理解为疯了,不过他这种还挺特别的,就是他是在受到什么刺激之后,会分裂出一个新的人格……这么说吧,就好比又多出来一个魂魄来控制他的身体,好似有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共用他这一具身体……我也不是专业研究这个的,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吧。”
斐玥公主咬着手指,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了一步,目露惧色,颤颤地说道:“还有这么吓人的事儿?鬼……鬼上身?”
“呃……倒也没有那么诡异……”
宇文述学却是十分镇定,“依随风之意,凌兄当是患有离魂症……若果如此,一切倒是说得通了。”
“离魂症……原来这么早就有发现这种病症,这名字取得倒也贴切。”
“虽不多见,我却也略有耳闻。只是,此症药石无灵,虽不致命,却也无法治愈。”
叶随风扶了扶额,“搁在现在,也是顽疾啊!想要走入一个人精神的世界,并对其加以疏导指引,何其艰难。‘他’既然已经诞生,如何能够将其覆灭?”
凌寒遥遥看着几人小声地嘀嘀咕咕,却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窸窸窣窣地说些什么,性子有些耐不住,舒展了眉眼,目光直指叶随风,发问道:“你们似乎并不惊讶。”
叶随风坚信着自己的判断,目光与之相对,言道:“所以你现在其实是赤火,你行所有伤天害理的事都是以赤火的身份,而凌寒他其实对你的所作所为全都不知情,是吗?”
这回轮到“凌寒”讶异了,他的眼中迸发出一道锐芒,眉毛上扬,“你这女娃娃当真令我刮目相看,想不到你的脑筋转得挺快,这般荒诞之事,你居然还一点也不吃惊。”
叶随风坦然道:“你这个情况虽然特殊,却也不是特例,有什么好吃惊的。我比较好奇的是,凌寒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招来你这么个魔鬼。”
“凌寒”,应该说是赤火,微阖眼眸,嘴角微垂,像是兀自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涩涩开口,“凌寒这个痴儿,什么都不记得了,还痴傻傻地认贼作父,把杀父杀母的仇人认作师父,还心心念念着要为师报仇,简直——愚蠢至极。”
赤火甫一开口,便是分量十足,沉重地砸了下来,在几人心头激起余波不断。
“凌寒之父是一介文人,清雅淡泊,既不追名逐利,亦不谋求飞黄腾达,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度过余年,一切却被一本字帖毁掉了。”
“字帖?”叶随风双眉一缩,疑惑重重。
宇文述学却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万字帖?”
赤火咬牙切齿道:“没错,就是万字帖。”
叶随风低声问道:“万字帖是什么?”
宇文述学解释道:“江湖传言,万字帖之中隐匿着绝世珍宝所在的秘密。”
赤火又道:“凌寒自幼体弱,为强身健体,凌父将其送到段舟这人面兽心的恶徒门下习武。段舟心怀鬼胎,他不知从何处得知凌父手头有一本名家字帖,为了讨要这本字帖,他才收下了凌寒。他本以为当上了凌寒的师父,出于尊师重道,凌父也会很爽快地把字帖给他,毕竟凌父不在江湖行走,并不知晓万字帖的秘密。可凌父却让段舟大失所望,没想到他几次三番明里暗里讨要字帖,都被凌父婉言谢绝了。凌父似是察觉到他的别有用心,甚至也不许凌寒再跟他学艺。段舟一怒之下,伙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一道……洗劫了凌家,杀死了凌父,凌辱了凌母,致其羞愤自尽。”
赤火说得激愤,来不及吞咽的涎水哽住了喉咙,他呛了一下,咳了几声,凄厉的咳嗽声在静寂之中空空回响。
“那是一个狂风骤雨之夜,软弱的凌寒只会捂着嘴瑟缩在床底,听着屋外电闪雷鸣,屋内娘亲屈辱的嘶喊。他如同被钉在了床底下,竟连动一动都不敢。”
赤火的声音低沉地回荡在空落落的地牢之中,像是秋风细碎的呜咽与哀鸣。
叶随风恍然大悟,却提不起什么精神,“所以……滂沱的夜雨滋生出来一个赤火,每当雷电交加的雨夜,你就出来了。”
赤火不置可否,可他沉静的眼神像是肯定了叶随风的猜测。
“所以,赤火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凌寒的师父段舟。可杀死了他,凌寒的仇也报了,为什么不停下来,为什么还要继续地杀人?”
赤火冷冷一笑,“凌寒昏睡几日,可以将所有痛苦的记忆都抛诸脑后,可我却不能!他的痛,他的恨,像是滚烫的热油,一直一直地煎熬着我,透不过气,纾解不了。每到雨夜,听到孩童的嚎啕啼哭,我心里的杀意就抑制不得,一声声的哭喊像是凌母的,又像是凌寒没能发出声的痛哭。所有人都是仇敌,只有我能保护他,只有我……杀光他们,才能保护凌寒……”
赤火的声音冷酷得仿佛自地狱而来,却又字字凄凉。
叶随风心里的另一个谜团也解开了,夜雨之中,赤火是如何选择杀害对象的——孩童的啼哭。碧落村,偌大的一个村落,肯定会有婴孩在夜晚啼哭。王尚书家中恰有一个不满一周岁的孩童,而明月斋遇袭也是因为自己捡到了一个男婴。
凌寒的遭遇的确凄惨,叶随风心里也的确有几分可怜他,但这并不是作恶的理由!
叶随风抹了一把脸,朗声道:“你是在卖惨吗?即便你的经历多么惨烈也好,这都不能够洗刷你的罪恶!错就是错,恶就是恶!就因为你自己心里不痛快,便能够造就数不胜数的悲剧了吗?!你再怎么辩驳,你也不值得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