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夜阑人静。
玄天观外一辆马车徐徐停下,马车上先下来两人,着装考究精致,气质出众不凡,探手撩开车帘,“爷,到了。“
车帘撩开,马车内走出一位男子,眉眼凌厉,凤眸薄唇,剪裁得体的墨色长袍贴合完美身材,身姿挺拔,举手投足,睿智沉稳。
回转身,牵出一女子,苍白面色,长发及腰。
最后走出一位男子,白衣墨发,文质彬彬。
“这离了半月,不知王妃可好。”青衫男子扫了一眼书有玄天观三哥大金字的匾额,开口道。
“她的性子,最像那折耳小猫,懒得不行,哪里会让自己吃亏?”一旁,抱剑男子笑道:“现在这会儿,肯定已经是睡了,而且还是吃的肚儿圆才睡下的。”
青衫男子笑了笑,的确,以那位主子的性子,此时早该睡下了。
前方,墨袍男子勾唇,不自觉大步迈进,抬脚跨过玄天观高高的门槛。
众人身后,唯有女子眸内沉痛,看着墨袍男子的背影,苍白脸上满是苦意。即使明知那人早已睡下,却还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她吗?
几人先后回到厢房,暗处窜出一黑影,行至墨袍男子面前跪下,“王爷。”
“嗯。”荆王颔首,狭长凤眸扫了一眼黑黢黢的厢房,“王妃已经睡下了吗?”
暗卫头一低,“王妃并未睡下,现在观内西侧药房.”
剑眉微皱,荆王问道:“药房?是身子不适吗?”
“王妃身子并无不适,之所以去药房,是因邀了观主澜泽,今晚赏月。”暗卫沉吟片刻,“王妃最近与玄天观观主澜泽走的很近,关系甚是密切。”
众人闻言一惊,这么晚了,纪以寻还和别的男子赏月!
井尧暗扫了一眼荆王神色,墨袍上银线绣成的大片祥云图文,月光下泛着哑光,眸色沉冷,背光而立,看不清神色。
心下直叹,暗卫向来谨言慎行,一句王妃与其他男子关系密切,已是大逆不道,更遑论真实情况!
——
月光如水,女子坐在紫藤架下,一身绯色罗珊,发髻插一支朱钗,“这花好看吗?”
两人石桌对坐,男子看她手中的纸花,淡淡点头,清风拂过,吹动他忏衣素袍。
“可惜它这么漂亮,却不是真花。”以寻翻看手中纸花,她想要按照这个花样绣一些小肚兜和小鞋子,到时候等孩子出生了,就给他穿上,应该会很好看的。以寻想着,柔了眉眼,绝美容颜含着温柔,如同雏花绽放,清澈灵动。
暗处,一行人躲在树后,看清纪以寻容颜,又是一惊。纪以寻面上狰狞疤痕早已不见踪影,容颜恢复,却比昔日更加娇俏动人。
眉眼中带着一份温柔,多日不见,身子丰盈些许,面颊粉嫩,一颦一笑,娇颜如画。
众人之首,荆王一双凤眸紧盯着她,她眉眼笑意,他胸中怒意翻腾。
荆王身上散发的冷怒,气氛渐渐凝固。众人心下一凛,不敢揣度荆王此时怒气,皆屏息侍立。
韩若依看着他的背影苦笑,她的病医好了,对于她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她的话带着惋惜,澜泽轻笑,探手将她手中纸花接过,掐尖成诀。那纸花便在他掌中徐徐绽开,花瓣、花蕊吐着芬芳,竟成了一朵鲜花。
以寻吃惊,现繁花在她脚下盛开,由她之处向外蔓延,生了满园。
“以寻,你可愿留在玄天观?”
以寻一怔,月光如水,澜泽站在繁花中,向她伸手,绥带随风轻扬,眉眼如画,绝世风华。
澜泽颔首,“荆王命为苍渊帝王,他命中姻缘无数早已注定。你再执着,也是阻挡不了命数。况且你这样的性子,并不是适合帝王之家。”
以寻垂眸,苦笑,她知道,她改变不了他。但她改变不了的不是他的命数,而是他的心。
“你本不属龙腾,你的出现,不仅打乱了天理秩序,更是改变了荆王、肃王已定的命运,影响了苍渊的国运。天理既定,不能随意更改,你既是扰乱,便要付出代价。如果贫道没有推算错,你死后,将会被永生永世囚禁在冥府,受无尽苦难。但如你肯入我道门,贫道或许有办法,可让你免受永生之苦。不知你是否愿意?”
“永生之苦?”以寻喃喃,“没想到还有机会破解。”
将掌间绽开的花送至她眼前,花开妍丽,衬着她精致五官,美得动人心魄。
澜泽勾唇,“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留在玄天观,入我道门?”
微风吹过,他的忏衣轻动,眸光清澈,以寻咬唇,“我……”
“观主劝本王王妃入道,不知可否问过本王的意见?”
话音一道低沉男声打断,以寻一怔,僵硬转身,繁花妍妍,苍彦易披着月光,墨袍俊颜,眼角眉梢冷若冰霜,挟着冷怒而来。
当以寻再反应时,整个人却已被他圈在怀里了。他的怒气,怀抱僵硬冰冷,以寻心下一乱,“澜泽……”
话还未出口,螓首却被他按在怀里,冷笑,“纪以寻,如果你真的害怕,就给本王乖乖呆着!”
鼻尖撞在他冷硬怀里,酸痛难忍,他言语中的阴翳,以寻怎么会没听出来?抿唇,不再说话,任他圈着。
不料苍彦易的突然出现,澜泽皱眉,看以寻委曲求全,“她身子薄弱,荆王举止应当轻些。”
澜泽的话,以寻心下一酸,她的孩子,他不会顾及的。
怀中的她听了澜泽话后的异样,苍彦易怒火直冲胸臆,不过一句话,就感动了?他才离她不过半月,她的心,就跑到别的男人身上了!
手臂用力,将她禁锢在怀里,“本王如何对王妃,自不需观主费心!倒是观主忘了,本王的王妃自是要和本王回琥越皇都!”
澜泽一怔,“以寻她身份特殊,留在玄天观对她是最好的选择,荆王若执意带她回琥越,对她而言并不妥当!”
“以寻?”苍彦易看他,狭长凤眸蕴着阴鸷,“观主如果还是当初那个出世之人,今日之话本王定当聆听。可观主口口声声唤着本王王妃闺名,却还要劝诫本王把王妃留在玄天观吗!”
掌间蕴集内力,长袖一挥,内力瞬时扩散至院内每一个角落。疾风摧过,繁花萎落,消弭殆尽。
繁花落尽,澜泽掌间纸花凋零,手臂渐渐垂下,脸色微微苍白。
苍彦易冷眸,裹着以寻扬长而去。
——
哐啷一声门被人踹开,叶菡一惊,抬眼却见苍彦易挟着以寻回来,面色阴鸷,心下暗道不好,慌忙迎上。
还未靠近,胸口忽觉一阵剧痛,整个人跪倒在地,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众人大惊,井尧匆忙上前扶她,以寻惊呼,“叶菡!”
苍彦易将她箍在怀里,冷笑,“你还是为自己担心吧!”
他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他这样的神情,她只见过两次,一次在聆心阁,她第一次挑战他的权威;一次在琥越镜湖,他以为她与苍彦曜有染。两次,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她都是九死一生!
叶菡擦了嘴角鲜血,屈膝跪下,“属下失职,没有劝诫王妃安寝,保养身子,属下该罚。”
以寻沉眸,叶菡机警,避重就轻,绝口不提澜泽之事,甚至替她找了台阶,只要她肯顺着叶菡的台阶走,苍彦易说不定便会气消,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众人都紧看着以寻,皆盼着她说句软话,顺顺荆王的脾气。
看着叶菡额头上的冷汗,以寻咬牙,可是,她不能,为什么她没有错!叶菡也没有错!只是苍彦易这个男人的怒气,她们就必须跪下认错!
抬眸看他,圆眸总聚了冷意,“苍彦易,我最恨你这样!”
一句话,众人惊愕。
苍彦易只觉怒火直冲胸臆,猛然钳住她的下颔,“你最恨本王这样?那你喜欢什么?喜欢澜泽那样的温柔吗!”
她冲澜泽笑的太甜太美,苍彦易莫名觉得,澜泽对她,意义不同!
“最少他不会像你这样,不分是非黑白!”以寻倔强。
她这样说,便是承认了,苍彦易握拳,俊脸阴沉,眸光猩红!
井尧暗道不好,飞身上去。叶菡沉眸,一个闪身!
眨眼之间,以寻已在叶菡怀里,井尧飞身将荆王牵住,“爷……”
话未说完,整个人便被踹了出去,摔在墙上,一口鲜血吐出,几近昏迷。
卓南大惊,不料井尧会在荆王盛怒至下冲出去阻拦,近身伺候多年,做事真是却越发随性了!
他越走越近,以寻不自觉向后退了退,小心护着肚腹,“苍彦易,我和孩子要是有个闪失,大哥和纪家的十万将士不会放过你的!”
即使威胁,也掩盖不了她声音中的颤抖。她怕他这样的阴冷恐怖,缓缓靠近,那眸中的怒火,似要把她撕裂一般。
一声孩子,苍彦易脚下一顿,抿唇,眸中情绪渐渐转为深邃沉痛,紧盯着她,良久,转身,“收拾妥当,今晚启程回皇都!”
宽袖长袍上的银纹烛火下熠熠生辉,背影挺拔华贵,出了房门。
他离开,以寻身上紧绷的弦松开,瘫软在藤椅上.韩若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咬唇,抬脚去追了荆王。
以寻看她跟了出去,苦笑,果然,还是要握些权码在手里,不然拿什么来保护她和孩子?
——
铜炉里焚着淡淡草木香,忏衣男子盘腿而坐,阖眸念经,屋内摆设简单雅致。
一阵叩门声,屋外道童通禀,“师尊。”
“何事?”柔柔烛火洒在男子眉眼间,面容沉静,平淡如水。
“荆王、荆王妃一行人准备夜下青峰崖,不知师尊是否相送?”
屋内,澜泽眼睑缓缓睁开,清澈平静的眸底映着微微跳动的烛火,“不必了。”
荆王说的没错,他的心早已不是出世之人,让纪以寻留在玄天观,这中间有多少私心,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是。”道童退了下去,脚下的木屐在青石板上发出嘚嘚的声音,越行越远,最后消散在无尽的黑夜内。
烛火跳动,眼前浮现以寻冲他笑的灵动模样,澜泽轻轻阖眸。那日的拥抱已是逾矩,其实他大可唤叶菡将她带回厢房,可是她睡得好甜,嘴角的一抹淡淡笑意暖心的无可救药,澜泽承认,他心动了。只是当时迷惑,只以为,他是出世之人,儿女之防,对他无碍。现在才明白,原来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唇瓣张合,澜泽诵经文,心下苦笑,修行几十载,却躲不过情字一关。到底是他的修行不够,还是纪以寻太过灵动?
方接触时,澜泽只是有趣她的率真,孩子样的心性,所以她的靠近亲昵,他没有推开。相处久了,她的温柔,她的倔强,她的坚强,澜泽看在眼里,开始慢慢注意这个女子,再后来,她的活泼、可爱、幼稚,澜泽心动,越多的关注,以至于再后来想要把她留在玄天观。
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澜泽让自己沉入冥想,默念经文。
如果不是因为巧合,纪以寻的魂魄在他身边将养两日,其实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医者。
——
深夜,数辆马车在一客栈门前停下,马声吁吁,门前守夜的伙计见了马车华贵,慌忙笑脸迎了上来。
一共三辆马车,前后依次排开,头一辆马车一对男女,男子气质高贵冷傲,女子温婉淡雅,只脸色苍白,似有不足之症。
男子一声墨袍,腰间系一龙佩,伙计虽没见过世面,也知来人非富即贵,见女子面色苍白,小心引了二人至客栈上方歇息。
尾一辆马车,劲装男子挑帘,将车内青衫男子扶下,胸前青衫带有血迹。劲装男子见他伤势颇重,小心扶他至客栈内坐下。
三辆马车,独中间一辆无有动静。
“咳咳……”青衫男子握拳抵唇轻咳,口中带着丝丝血腥味,“……给我倒杯水……”
声音沙哑浑浊,听声音,肺腑受了重伤,劲装男子皱眉,“你平日不是夸自己最懂爷的心思!今日爷那样盛怒之下,你竟上去拦他!”将茶水递于他,劲装男子冷哼,“平日的玲珑心思都让猪油蒙了不成!”
无疑,这青衫男子正是荆王府总管事井尧,劲装男子自是荆王随身护卫卓南。
两人正说着,却见方才安置韩若依歇下的荆王又转了回来,两人起身行礼。
荆王直直出了客栈,行至中间马车前停下,“纪以寻!出来!”
苍彦易紧盯着那一动不动的车帘!眸光阴鸷。众人出玄天观时,她执意不与他共乘马车,视他如洪水猛兽一般,他本就窝火。此刻众人都下了马车休息,却独她毫无动静,又不知胡闹什么!
井尧啜了一小口茶水,温热入腹,稍稍顺了胸内钝痛,看着客栈外马车前的荆王,身姿挺拔如玉树,尊贵桀骜。
“爷当时的怒气,我如何不知道?”井尧声音沙哑,面色苍白,“爷那样子,可是要杀人的……”
丝毫不闻车内动静,苍彦易眸内怒火跳动,咬牙,“纪以寻!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本王!”
久久仍不见动静,苍彦易俊脸一沉,一想到她对澜泽的笑,便再没了温柔去纵容她的任性,探手挑帘!
“既然知道,还要冲上去?”卓南冷嗤,“如果爷不是念在多年情分,你现在身子只怕都凉透了!”
回想当时荆王模样,卓南胆寒,其实,纪以寻不过一句话而已,竟然可以让冷静沉稳的荆王如此动怒!直直要杀了她!
月光皎皎,门外高大身影越走越近,井尧暗叹:“卓南……正是因为我懂爷,所以才要拦他。”
卓南皱眉,他向来不懂这些婉转心思,待要再问,却见自家爷进来了。
灯火暖暖,苍彦易抱着纪以寻进来,暖色的烛光罩着两人,怀中纪以寻呼吸平稳,眼眸轻阖,睡得香甜。
井尧摇头微哂,这纪以寻真是心宽的紧,所有人都替她捏着汗,自家爷此刻更是恨不得掐死她。她却在车上安然入睡,无怪久久不见动静。
伙计见荆王抱着纪以寻,忙又迎上来殷勤笑道:“爷,您随我来……”
耳边吵闹,睡梦中的纪以寻不高兴地皱了皱眉,螓首在他怀中蹭了蹭。
苍彦易一记眼刀飞过,小厮腿下一软,赶忙止声。
盛夏,空气中飘着青草香,暖黄色的烛光罩在两人身上。卓南恍惚,竟在自家爷身上看到了一丝温柔,可明明荆王面色沉冷,神情不悦。
挺拔身子,每一步行得慢而稳,给怀中人儿最舒适的姿势。这一瞬,卓南忽然懂了,握拳,如果那一刻他是井尧,他也会冲上去拦着荆王,即使拼了性命……
因为如果他懂荆王,他就会明白。即使再怒再恼,当看到纪以寻的睡颜,荆王还是忍不住要去守护,还是忍不住轻手轻脚抱她下马车,还是想要给她一个安稳的梦。
如果那一刻,苍彦易杀了纪以寻,或者牵累纪以寻腹中胎儿,他会后悔……会心痛。人生漫漫,他再也没了纪以寻,没了他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