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空寂毫无生气。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笑声,这声音格外熟悉,但以寻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只能顺着声音摩挲,“你是谁?”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你是谁?”
这声音,以寻越发觉得熟悉,走得近了,隐约看见一处石台,镂满符文,鲜血浸染。其上两根巨大石柱,上栓铁链,竟是和无为子道观后山的阵法一模一样!
那女子趴在石台中央,似是十分痛苦,身子不住颤抖,铁链锁住她的纤腰,趴在血阵中央。
以寻看不见她的容貌,但这样看她,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我问你,你是谁?”
以寻回道,“我是纪以寻。”
“呵呵呵呵……”女子闻言,缓缓抬起头来,长发遮面,露出一双大大的眸子,厉声道:“你说你是纪以寻,那我又是谁?”
秋水剪瞳映出她的容貌,以寻向后退了数步,这血阵之人,竟是她自己!
“啊!”以寻惊叫出声,猛然睁眸,才发现原来是场梦。后背衣衫,早已经湿透了。
近身伺候的人忙上来问,以寻只道无碍,一个噩梦罢了。
——
一连几日,只要以寻阖眸睡下,就会梦到那个女子,身心疲惫,服了汤药也是无用。
这日晚间,安睡下去。梦中在此来到那个地方,相同的石台,相同的阵法,还是那个女人。以寻隐约觉得,这件事不是一个噩梦这么简单,躲是躲不了的。
撞着胆子,走了上去。
“你究竟是谁?”以寻正色道:“不要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女人闻言,缓缓抬起头来。以寻看她,容貌的确一丝不差,但她的眸中全然是锐利与精明!狠毒与憎恨!两人虽容貌相同,但周身的气质却截然相反。
女子讥讽,“怎么,用了我的身子,却不知道我是谁吗?”
她的身子?以寻心下一颤。这世间,与她有相同的容貌,能说出这句话的,只有早已死去的真正的纪家之女,她当初附身的原主!
“你不是该转世投胎吗?”天道轮回,她死后是要进入冥府再世为人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转世投胎?”女子恶狠狠地登着以寻,“我为什么要转世投胎!你害死了我!如果我转世投胎,这仇谁来帮我报!”
以寻闻言,知道她是误会了,急忙解释,”不是我害死你的,即使我不出现,你也注定活不了了,你的命数已定,我附身的那天便要注定你的寿数便已经尽了,我没有害死你,我只是借用了你的身体……“
“你闭嘴。”女子厉声打断,她自小便立誓要做人上之人,一生都在追名逐利,眼看着就要到手了,却突然命丧黄泉,她如何甘心?多年的努力,到头来都是给她人做了嫁衣,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就是你害死了我!占了我的身体,享受着本来应该是我的荣华尊贵!”她的怨恨,催动了邪阵,幽冥红火熊熊燃烧,符文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我要诅咒你,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日后都将会失去。你先在的幸福快乐,不久后都会成为你的噩梦!”她趴在邪阵中央,恶狠狠地整装待瞪着以寻。黑色瞳仁渐渐变为猩红,黑发疯长,俨然是一只厉鬼!“你将不得好死,魂飞魄散!”
她的长发疯长,不断地向以寻逼近,以寻后退不及,脖颈被她勒住,呼吸困难。
“以寻……醒醒……以寻……”就在以寻以为自己快要被勒死时,耳畔传来急唤,猛然惊醒。下意识呼吸新鲜空气,呛了肺腑,咳嗽不断。
“又做噩梦了?”她额上冷汗涔涔,苍彦易沉眸问道。大掌轻抚她的后背,替她舒缓。
以寻眼眶一红,哽声道:“阿易,我怕是活不长了。”
苍彦易手下一滞,映着她娇小身影的瞳眸骤然一缩!
——
以寻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苍彦易,苍彦易听罢,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真正的纪家之女,肚量狭小,瑕疵必报,如今既然回来索命,又如何能轻易放过以寻?是以,天还未亮,便遣人去了上清观。
上清观却言此事乃是因果循环,当初以寻附身纪家之女是种的因,她今日所受的诅咒便是果。天命已定,无法破解,苍彦易闻言大怒,当即贬了上清观一干道士!
奇怪的是,一直以来保护以寻的血生链,对于刺竟然毫无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以寻的危险。以寻再不能安睡,阖眼便能看见纪家之女披头散发前来索命,坚持不眠是一种折磨,但睡下去更是是一种无休止的恐惧!
怀中睡去的以寻,眉头紧蹙,额上不断冒着冷汗,苍彦易用锦帕替她细细擦了,粗粝指腹轻抚她紧皱的眉心,“派往漓洲的人到哪儿了?”
眼睑下浓重的黑影,不过几日,便瘦了一圈了。眸底情绪翻涌,她的苦,他从不能替她减轻哪怕分担一丝一毫。
井尧回道:“已经到青州城了,还有五日便可到达漓洲了。”
“太慢了!”苍彦易冷声,派人前往漓洲是请澜泽出山相救,只是这一来一回,最快也须得二十天!可现下无法,以寻怀孕身子重,不能前往漓洲,而当今世上,能救纪以寻不过澜泽一人而已。
碧玉珠帘后,井尧看着自家爷,楠木红鸾床上,替她细细擦汗,静静守护,眉眼疼惜。
窗外的阳光射入,一室的暖,本是温馨的画面。井尧却看得忐忑,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冥冥中总觉得纪以寻之命不长久了,而她肚中的孩子,根本不会出生在这个世上。胎死腹中,一尸两命,会是这个女人最终的结局。
这种感觉,毫无征兆,毫无根据,却那么直接明了,直觉使然,井尧恐慌……
但让他更怕的是,纪以寻死后的荆王……
屋内静谧,互听外间传来急匆脚步声。“爷……”卓南慌慌张张闯了进来,苍彦易冷眸扫过去。
卓南一怔,看了看躺在荆王怀中的纪以寻,忙压低了声音:“爷,玄天观观主来了,现在就在府门外。”
……
梦中厉鬼的诅咒和施虐,将以寻的皮肉划开,绑在柱上火烧油淋,以寻痛却喊不出声音。晕沉中觉得一冰凉指尖轻点在自己的额头,黑暗和邪阵消失,厉鬼退却,自己落在一片柔软之上,失去知觉。
再醒来时,却见澜泽正对着自己坐着,四下贴满了符文。而自己,坐在阵法中央,烟雾缭绕,经文咏诵。
“这么快就来了,你是腾云驾雾飞过来的吗?”以寻打趣。她记得,派人前往漓洲也不过是几日罢了。
面色苍白,声音漂浮,都已经这样了,还有心情玩闹。澜泽摇头,他早已知她有难,半月前,便出了玄天观前往琥越,哪里腾云驾雾?
幸而赶得及时,若是来迟一步,她的命,也就没了。
“安心睡吧。”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场休息。
以寻颔首,阖眸沉沉睡去,口中喃喃,“算起来,你都救我两次了,我要怎么谢你呢?”
澜泽闻言,眸光一黯。
——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位翩翩男子,忏衣素鞋,超然脱俗,绝世之颜,正是玄天观观主澜泽。
荆王上前一步,“结果如何?”
“荆王妃暂时无碍了。”澜泽如实无碍。
暂时无碍?荆王沉眸,“观主之意,王妃只能保一时平安?可有方法解决此事?”
“荆王妃之症,是受人诅咒所制。自古咒法千类百种,多以人偶、剪纸为媒介施法。但荆王妃所中之咒,最为狠毒,是以人的灵魂生祭,献给咒法。”澜泽淡道:“这种咒法怨气极大,想要解除,唯有找到施咒之人。但最终能否解除,还要看天意。”
卓南不解,“观主的意思,王妃这个样子,不是‘纪以寻’前来索命?而是因为有人要害她……”
话未毕,小腹被井尧用手肘捅了一下。卓南这才意识到自己口快。荆王妃真正的身份特殊,除了身边几位亲近之人知道以外,其余人一概不知,隔墙有耳,万一传了出去,将是一场祸端。
忙闭了口不再言语。
澜泽颔首,“以祭祀人的灵魂来实施诅咒,这种咒法高深阴邪,世间习此术的只有贫道的师兄——无为子一人了。”
四下闻言,皆是一惊,荆王沉眸。
“不可能,无为子早已经死了。”井尧反驳,“我亲眼所见,没了气息。”
“说来惭愧,此事乃是玄天观师门不幸,无为子自幼天资聪颖,却心术不正,被师父逐出师门。心中怀恨,多年来研究邪术,一直妄想着长生不老。如今看来,他应是已研成起死回生之术了,只是这种术法是以命渡命,他既然还活着,证明这世间又枉死了两条人命。”澜泽叹息。
井尧皱眉,“可无为子既然还活着,可这一时间又去哪里捉他呢?”
荆王冷笑,“不用寻他,他现在就在荆王府之内!”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
澜泽转眸,看了一眼荆王,金冠束发,面如冠玉,世人都道荆王睿智,果然不假。
的确,无为子百般设计谋害纪以寻,无非是想要得到纪以寻腕上的血生链。一旦纪以寻身死,血生链无主。他就可趁虚而入,机会稍纵即逝,他怎会白白错过?
——
深夜,暗卫悄悄撬开房门,鱼贯而入,将榻上盘腿打坐男子制于床上。
灯火点燃,卓南挑灯照他容貌,鹰眼勾鼻,鹤发长脸,果然是本应该死去的无为子!将他扭押出去,交由荆王处置。
玉阶之上,荆王负手而立,火光映射下,他立体的五官愈发冷傲,睨着下方站定的女子。
素衣黑发,眉眼却不是以前的淡雅,多了戾气与怨恨。韩若依终是将他记忆中的,关于她的最后一抹美好也抹杀了。
荆王万万没想到,会是她引狼入室,将无为子藏匿于荆王府,加害纪以寻。
无为子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完美计划会败露,毫无准备,被暗卫当场擒住。可当他看见自己的同门师弟出现在自己眼前,一切都明白了。这世间能一眼识破他的术法,能认定他没有死的人,只有自己的同门师兄弟——澜泽。
“荆王好手段,玄天观观主都能请出山来!”无为子既是事迹暴露,依然不甘示弱,大笑道:“可是,你能看得出我施的什么咒法又如何?这诅咒我精心研究多年,当今世上根本没有解法!你永远都是我的手下败将!”无为子得意,坚信自己的邪术无人能匹,嘲讽:“真不懂师父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把观主的位子给你这个废物!”
他死到临头,依然不知悔改,澜泽摇头。上前一步道:“不知荆王可否将无为子交于贫道处理,贫道将其带回玄天观,按观规处置,也算是贫道对师门的一个交代。”
“观主的要求,本王可以答应,不过这一切都要在解除王妃诅咒之后!”他记得澜泽说过,以灵魂施咒,能否解除,还看天意!睨了一眼无为子,冷笑,“如果本王的王妃身上的诅咒无法解除,本王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的眸,阴鸷冷冽,这句话绝对不是开玩笑,饶经历过无数风雨的无为子,也是胆寒。先前的嚣张气焰殆尽,将目光看向一旁的韩若依,“韩姑娘,你可说过能保我性命,如今可要说话算话。”
韩若依脸色微白,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如何救得了他?当初的承诺不过是便于利用他的诱惑,如今东窗事发,她根本没有那个能力,更没有这个心思去保他性命。
见她不答话,无为子冷笑,“小小女娃,心思倒很歹毒。过河拆桥,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做得比我这个妖道顺心应手。”
韩若依面色由青转红,咬牙。
无为子即已被抓住,澜泽命人押了前去钻研破解诅咒之法,先行离去。
荆王携着暗卫撤离,韩若依上见他要走,上前拦住,“彦易,你我这么多日不见,难道你连一句话也没有吗?”
去路被她拦住,苍彦易睨她。他眸中的冷漠,韩若依一怔,是他惯来看陌生人的情绪。
“韩氏之女,长禁清苑阁,无召不出。”朗朗月华下,他的俊颜冷峻,眸中无有意思一丝温度。
就这样擦肩而过,韩若依心碎。她甚至还想着如果苍彦易责备她,她该怎么回答;如果他因此暴怒,她要如何应对;可是,他都没有,没有指责,没有怒气,只简单的一句话,隔断两人的关联。
韩若依大恸,瘫坐在院内。
多年相识,井尧不忍心,悄悄留下,劝道:“姑娘何苦做这样的事情?伤了与爷情分。”
韩若依不甘,“那纪以寻呢?难道她不是时常忤逆他,让他暴跳如雷!可为什么他待她事事容忍?带我却这样冷漠,如此不公!”
一声嗤笑,“你哪里及纪以寻的万分之一?”
井尧抬头,却见卓南抱剑走来,面含不屑。
“背叛爷,暗算爷,谋害他的王妃及他的子嗣。我要是爷,早已把你乱棍打死,弃尸荒野。还会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吗?爷待你,已是仁至义尽,你非但不感恩戴德,还在这怨天尤人。”
卓南走近,对井尧道:“爷在唤你呢,你快些过去吧。”
井尧颔首,“姑娘保重身子。”
二人要走,韩若依咬牙道:“你说我不及她,我究竟哪里不如她?”
卓南头也不回,“纪以寻心里爷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她永远不会害爷,单凭这一点,你就输了。”
纪以寻的心里,苍彦易比她自己重要,比这个世界都重要。
荆王对韩若依如何不是真心相待?为她赦免韩家满门,容忍她一次次的背叛,只可惜,她太不知足了……
——
主院内,井尧、卓南、叶菡等人焦急等待,荆王端坐,俊脸微绷。
今日一早,澜泽言已探出了解诅咒之法,开坛摆阵。携着纪以寻及一干道士屋内施法,让其他人在外等消息。可由艳阳高照等至傍晚黄昏,整整五个时辰,却不见有人出来。里面是凶是吉,一概不知,众人由不得心内忐忑。
吱呀门响,澜泽从内走出,面色微白,脚下步履不稳。
“如何?”叶菡匆忙迎了上去。
澜泽眼睑未抬,闭口不语,神色颓败,众人心下一沉。
荆王沉眸,率先进去。以寻在阵法中央坐着,上前揽住她,焦急道:“怎么样?”
她低着头,不答话。看不清神色,苍彦易心下一沉,面色骤然阴鸷,“来人!把无为子给本王拖来,本王要把他碎尸万段!”
“呵呵……”她传来一阵笑声,众人惊异,只见纪以寻抬头,眉眼含笑,“阿易,我身上的诅咒解了。”
苍彦易先是一怔,而后意识到自己是被她骗了。咬牙道:“纪以寻,现在是你开玩笑的时候吗?”
“我就是想逗一逗你,哪想你这么大的反应。”以寻见他面上恼了,促狭道:“不过你可别想着罚我,我现在怀着孩子,罚什么我可都不答应。”
苍彦易哼声道:“这笔账,本王先记下的。等你生下孩子后,都一一罚回来。”
以寻耸肩,“你都记了多少了?我都怕你到时候罚不完了。”
她怀孕之后,犯下的每一件调皮捣蛋的事,他都记下了,说是要等她生下孩子之后统一罚回来,如今算下来,没有百件,也有几十件了。
将她抱起,“本王吩咐了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
这些天都没有好好进食,他这一提,以寻的确觉得饿了,嚷道:“我要吃凤尾虾和三套鸭。”
她又回到了那个俏皮健康的纪以寻,众人心下都舒了一口气。想来澜泽接连五个时辰作法,应是筋疲力尽,所以没有答话,倒害的众人虚惊一场。
井尧心下大石亦是落下,暗自庆幸,幸而他之前的直觉,都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