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好莫鱼,我随宴帝回了帝都,住进了宫外的一个院子。
宴帝倒是天天来,并不多话,只是坐坐就走,但是院子里负责照顾我饮食起居的大婶每日里紧张的不行,时时刻刻盯着我,生怕我会趁她不备偷摸这院子里金银宝贝似的。
终于,宴帝再来时,我同他说,我这次眼睛虽瞎,但还不至于会寻死,真不用给大婶太多压力,搞得她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了,再不济,多拨给我个大婶,大娘也行,我不挑的。
宴帝默了默,问:“你怎么不想去死?”
他问这话时,我正在吃糖炒栗子,呛住了,半个还没来得及嚼的栗子生生卡在了喉管里,憋得我差点儿断了气。
宴帝不慌不忙捉住我的小腿,倒吊着我使劲捶了下我的背,我哇的一下把栗子吐了出来,狼狈的不行,丢死个人,幸好我看不见。
宴帝把我丢在椅子里,哼了声,“出息。”塞给我一杯水,又说:“易南短你吃喝了,一个栗子而已,馋成这样。”
我灌了半杯水,顺了半天气,才想起回击他,哼唧了声,“你莫要倒打一耙,有你这么问的吗?巴不得我死似的,嘿,我偏不死,气死你。”
说着冲他的方向翻了翻白眼,拱了拱鼻子,吐了吐舌头,我原本是想吐口唾液的,但念及这个动作忒不雅观,就极力克制住了自己,把流到嘴边的唾沫星子又咽了回去。
他一直没搭理我,一声不吭静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约莫,是生气了。他这么个大人,心眼却这么小,难不成还要我去哄他?我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惹了他生气,是该拉下脸皮哄他一哄。
想了半天,我扣着手指头说:“我不是因为存心想气你,才不想死的,因为,因为,易南答应过我,只要我活着,他就不会死。”
宴帝依旧没有说话,我连忙说:“你救了我一命,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不过我吃你的喝你的,又花了你这么多银子,等易南找到我,我会让他加倍还给你的。”
还是静默,我试探着问:“要不,我现在给你捶捶腿?”
宴帝终于开口了,“你们走时,你带走的那件狐裘......”
他想要回来?早丢了,好吗?
我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多少钱,我赔给你。”
他不耐道:“宴国还不差这点钱。”过了一会儿,换了种语气,说:“我前些时候走了一趟远门,路过三国交界时,瞅见一件狐裘,像是我原来的那件,但上面被戳了无数个洞,你穿着它,你身上怎么没有伤口?”
我抓住衣领,往后撤了撤,“你看过我身子了?”
他呵的笑了下,“怎样?”
“你...你...你流氓!你禽兽!你不要脸!”
“又怎样?要不,你看回来?唔,忘了,你瞎了,瞧不见,那,你摸回来吧,算你赚到了。”
我嗷一声从椅子里蹿下来,张牙舞爪朝他的方向扑去,他闪了下,我扑了个空,撞着椅子沿儿,趴在了地上。
他用脚尖踢了踢我,笑道:“笨成这样,怎么活到现在的?诶,帮你更衣沐浴的大婶眼睛不瞎,她告诉我的。”
我吭吭哧哧从地上爬起来,赌气不理他,摸索着去摸椅子,他哼了声,“气性不小,我稀得瞧你。”单手把我拎到椅子上,过了一会儿,又说:“问你个话,这么费劲。”
我别过脸没有搭理他,一直僵持到用饭时,还是我先开口,“那天夜里,我们遇到一些刺客,易南点了我的穴把我藏在一个坟洞里,他拿着那件狐裘出去应战,他说,他把狐裘套在了一个身量和我差不多的刺客身上,让他们误以为那个人是我。”
宴帝唔了声,“那天,是哪天?”
我记得不能再清,“除夕前一晚。”
他又唔了声,“还有呢?”
一段饭下来,我断断续续、絮絮叨叨、绘声绘色向他描述了我是如何神勇如何能干如何果断,把易南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又烧了一位先人的棺材板......
宴帝评价此事,只说了一句话,“看来我给你的银票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我扁了扁嘴,“等抽个日子,我还要去给他重新修座坟的。”
宴帝用筷子敲了敲桌面,“你瞎着,还能准确无误找到那个坟头?”
“你又不瞎。”
“这次把你从南渊那些人刀下捞出来已属不易,怎么?你还想着折腾我一回?”
我扒了一口饭,“他们知道是你救的我?”
“这倒不至于,”他顿了下,“等事态平息下来了,再去吧。”
我当他同意了,咧嘴冲他笑了笑,他拿筷子狠狠敲了下我的头,嫌弃道:“快把嘴巴闭上,满口的饭,倒胃口。”
我在这个院子里一待就待到了初夏,一直没有易南的消息,问过宴帝,他说,他又不是算卦的,怎么会知道易南的事情。
我从来没有梦到过易南,若是他真的死了,总会托个梦给我的,所以,他肯定还活着,且,还活的很好,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来寻我。
一日,我百无聊赖挑着面条往嘴里送,宴帝悄无声息过来,在我背后冷不丁说了句:“不合胃口?”
我又被他吓着,差点把筷子戳进鼻孔里,“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他诧异道:“我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了,你不知道?”
我更诧异,“你天天不上朝,整日坐这里做什么?”
哗啦啦一阵翻书的声音,“我下了朝过来的,再说我也没闲着,一直在批阅奏章呢。”
我哦了声,又挑了根面条,“你不用去陪斯年的吗?”
他又翻了页纸张,别有意味道:“不是还有晚上嘛。”
我脸红了一红,他又问:“面不合胃口?”
我叹了口气,有些哀伤的说:“这面条,没有家的味道。”
“想念你娘做的面了?”
我脸又红了一红,小声哼哼道:“不是,是易南做的。”
他哗啦啦又翻了几页书,啪的合上,掷在桌面上,又换了本奏章,嘀咕了句:“这李将军是越来越不会行事了。”啪的一声又掷在了桌面上,这才问我,“你方才说什么?”
我又挑了根面条,“大婶擀的面条,虽然劲道,油盐也刚刚好,但总是差了一点儿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想着,可能就是家的味道吧。”
“他是怎么做的?”
“嗯?”
“易南,平时是怎么做的面?”
“我又看不见,再说,他也不让我靠近厨房,我不知道,有可能菜是自己种的缘故?哦,你还不知道吧,易南在院子里种了好些青菜,好些都能吃了,比外面卖的要鲜嫩很多,他还......”
“你意思是,我宫内用的菜尚比不上易南自个种的?”
我这是,又说错话了吗?我呵呵呵一阵干笑,“怎么会?宫内用的肯定是最最上乘的菜啦,对你来说,肯定是家的味道,但对我来说,易南做的,才有家的感觉。”
他嗯了声,“也是。”
隔日午饭时辰,宴帝亲自给我盛了一碗饭,重重放在桌上,“喏,吃吧。”
闻着是挺香,筷子进去,又是面条,我皱着鼻子挑了根面条,面有些黏牙,又喝了一口汤,有些淡,再挑了棵青菜,有些焉。
“大婶生病了?”
宴帝啪把手捶在桌子上,震的面碗抖了一抖,我连忙道:“没事没事,可以吃的,你莫要怪罪大婶,她也不想生病不是。”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可以吃?”
我点点头,“我饿一饿,饿极了就可以吃了。”
面碗又抖了一抖,“你故意的是吧,这可是我,我......算了,不想吃就甭吃了,欠饿。”
他把碗夺走,两袖生风虎虎生威走了,待到晚上,我天灵感一悸,那碗面,该不会是他做的吧?!
第二日问他,他死活不承认,那就不是他了,他堂堂宴国之帝,怎么可能会下厨围着锅台给我做饭?
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在我觉得他快要把我遗忘时,他带着一股清风过来,给我带了一篮子水晶葡萄。
我刚吃了一串,就听到远处传来肃穆苍劲的钟声,我数了数,共九下,这是,丧钟?
“宫内,谁去了吗?”
他幽幽道:“皇后,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