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是一个人回来的,宴帝没有过来。
不知宴帝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阿黎时不时念叨他这个叔叔,我同阿黎说,宴帝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叔叔,在那个遥远的地方,他还有个亲叔叔,比宴帝要年轻许多,亲切许多。
说曹操,曹操到,几个月后,阿黎的亲叔叔,阿凌,真的过来了。
阿凌长高了许多,身材修长板正,说话也板板正正,没一点儿趣味,跟小时候比,差太多。他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冷眼环视着屋内的陈设,搞得我颇为紧张。
我干坐了一会儿,索性丢下他,钻进厨房同易南一起烧饭。
阿凌神不知鬼不觉的也跟着进了厨房,他进来时,易南正挥舞着锅铲翻炒着糖醋鱼,我靠着灶台端着一碟樱桃吃的正欢。
冷不丁瞅见他拉着脸负手立在门槛上,我愣了一瞬,慌忙把碟子放下,结结巴巴道:“阿,阿凌,我,我方才烧柴来着,不是啥也没干,糖,糖醋鱼还是你哥哥做的好吃些,不然,就是我来做了,你哥哥,并不是每天都如此的,他,他......”
易南转过头,“阿凌饿了?菜马上就好,你先去同阿黎玩会儿。”
阿凌没言语,转头走了。
用饭时,易南丝毫不避讳阿凌,依旧同往常一样给我剥虾夹菜,我拘谨的要死,暗暗踩了易南一脚,他不解问:“阿悬,你脚怎么了?”
阿黎瞥了我们一眼,扒了口饭,转头对阿凌说:“小叔叔,看多了就好了,阿黎早就习惯了。”
嗯,咳......
阿凌住了几日,最后,他说,易太师最近身体不大好,精神也大不如从前,提起我们,没有了先前的戾气,反而会念叨上几句,说这个时候,也该有个小孙子了,这个孙子还不知他这个祖父的存在......诸如此类令人唏嘘伤感的话。
阿凌意思很明显,要我们同他回周国。
最后,我与易南商议决定,随阿凌回去一趟,把阿黎带回去认认祖父,在易太师跟前尽尽孝,住一段时间,再回来。
一别几年,都城变化不大,依旧繁华太平,在小地方待久了,猛一见大世面,不习惯的很。
三哥已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那把金銮椅,五姐早在几年前,与南渊的太子和了亲,现在,应该也是皇后了吧。
愈是快到太师府,我愈是惊慌,当初一声不吭把易南拐走,肯定把易太师气的够呛,这缺德事虽已过去六年多,但污点在明面上摆着,我想主动忽视掉都不行。
易南握住我手,轻吻了下我的额头,温言笑道:“阿悬,放心,有我在。”
见了易太师,他比之前苍老了许多,我心头一酸,很是过意不去,还好,阿黎很有眼力价儿,小嘴甜的像抹了蜜,乐颠颠跑到易太师跟前,仰脸糯糯道:“祖父好。”
易太师紧绷着的脸瞬时展开,喜得拉着阿黎的小手,“祖父好,好好好......”
我与易南同时松了口气。
当晚,一起吃饭时,易太师问阿黎有什么理想抱负,阿黎扒了口饭,头也不抬,“给娘亲剥虾。”
我刚塞进嘴里的饭卡在了喉管里,憋的脸通红通红,易太师哼了一声,饭桌上一片死寂。
阿黎咽下口里的饭,抬眼扫了下饭桌上神色各异的人,偏头忖了下,又糯糯道:“祖父喜欢吃虾吗?喜欢的话阿黎也给祖父剥虾。”
易太师黑着一张脸,“不喜欢。”
嗯,饭桌上确实没虾。
阿黎眨巴了下眼睛,瞅见易太师碗里放了一朵蘑菇,起身,挪了挪,踮脚伸筷子夹了一朵蘑菇,小心翼翼放到易太师碗里。
“那阿黎帮祖父夹菜。”
头一次发现阿黎的好,这个小人精,真的是从我肚子里跑出来的?易南在饭桌下捏了捏我的手。
有易南,有阿黎,真好。
易太师果然被逗笑,放下筷子,捏了捏阿黎的脸,笑不拢嘴道:“好好好。”
一天下来,易太师说的最多的话,貌似就是好好好......
自此,易太师整日里带着阿黎,走哪带哪,恨不得睡觉时都和他一个被窝。
不过一个月功夫,易太师再问阿黎,他最大的理想抱负是什么,阿黎完全像变了个人,挺直脊背,小模小样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易太师捻须颔首微笑......
阿黎,感觉我养不熟了。
都城,免不了人情往来应酬,易南推掉了许多,有几个实在推不掉的,只得偕我前往。
这日,我们一同去定国公府苏公子家串门做客,男女有别,在院中分两个凉亭落座,这一桌女眷,我一个都不认识。
经介绍后,我约莫记起苏公子那个叫涓什么的妹妹,她现在已嫁人,孩子应该已有了,这一桌的已婚人士,三言两语离不开自个夫君自个孩子,哦,还有别家贱妾。
她们貌似经常往来,叽叽喳喳相互暗里明里较劲,说的那些个都城逸闻趣事我听了几耳朵,没一个感兴趣的。
我翻搅着碟子里的红豆沙冰,时不时瞟一眼数丈远外凉亭上的另一桌,怎么看,怎么觉得易南最显眼,哦,也不排除他肤色最暗的缘由。
在海边待了几年,他肤色已呈古铜色,与都城的那些个油头粉面的公子们截然不同,打眼一瞧,古雕刻画风度翩翩,令人欢喜的紧。
旁边涓儿含笑问:“红豆沙冰是不是不合胃口?”
我回过神来,拉回视线,“没,没,没,不过我倒是喜欢在红豆沙冰里加几个蜜饯,添了些酸酸甜甜的滋味,却并不觉得腻。”
这是我几年下来,自个摸索出来的吃法。
我话刚落地,一侍女端着托盘过来,放桌上一碟蜜饯,苏夫人剜了她一眼,侍女连忙蹲身低头道:“易公子着奴婢送过来的。”
我抬眼,瞅见易南偏头朝我们这方笑了笑。
易南就是这样,不论在外人面前也罢,只有我们两人也好,他对我的态度,从不改变,不知变通的很。为此说过他好几回,他回回说,只有我们两人时,你是我妻子,在外人面前,你还是我妻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为什么要变。
随他去吧,反正我心里颇为喜滋滋。
侍女退下,一桌人突然静寂,我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们试试,看这个吃法怎样?”
有两个给我面子的,伸勺子舀了几个蜜饯,化解了我的尴尬。
一位面相娇媚的夫人突然开口道:“这都城的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征战沙场出入朝廷,做些为国为民的大事,整日里沉溺在女人温柔乡里,像个什么事儿。”
我咬了一口蜜饯,没有说话,另一个鹅蛋脸的夫人说:“身为女人,何尝不想让夫君成日里只往自个屋里钻,但,我们这些做夫人的,总不能丢自个脸面不是,夫君不纳妾收小的,总显得自个善妒小家子气,说出去,整个府上都无光。”
对面一个尖脸的夫人接着道:“说的就是这个理,女人真是难做,高门内的夫人,更是难当。”
苏夫人笑道:“有什么难当的,我看啊,咱们只管享受夫君在外奔波给我们争的这份清闲即可,他们说什么,我们听什么就是,万不可当那恶妇,事事管住自家夫君,弄得夫君没了主见,没一点儿男人该有的气概。”
不就一碟蜜饯吗?至于吗?
我又咬了一口蜜饯,说:“男人太有主见了也不太好,我家夫君就是如此,每每惹得我头疼。”
她们几乎同时抬头,齐刷刷看向我。
我叹了口气,接着说:“我挑了好几个模样齐整身世清白的姑娘,让他纳个妾收个小,他怎么都不肯,就是说破了天,他也不理,哎,愁人的很,在情^事方面,若是他有像你们夫君哪怕是半分,我就知足了。”
让你们说,膈应死你们。
那位娇媚的夫人接话道:“那是妹妹挑的人不行吧,我可是认识几个长相一流的好姑娘,若是妹妹不介意,改日让妹妹瞅瞅?”
我揉着额角说:“我已经在这个事情上不知碰了多少回钉子了,太伤神了,这个事情,不用过问我,直接去找我夫君说就成,若是他肯收了这些姑娘,我改天好好宴请你们一顿。”
就不能好好喝喝茶聊聊天吗?
坐到屁股上长了茧,终于在一团和气中不欢而散。
步下凉亭,易南负手立在游廊上等我,我与她们作别,提裙快步近到易南跟前,易南眉眼含笑牵住我的手,“累了吧。”
“不累,就是热,这大夏天的,大家都可劲儿的往身上套一层又一层的衣裳。”
“那我们去郊外兜兜风。”
“阿南,这几日怕是你又要跪蚂蚁了。”
“只要阿悬给揉膝盖。”
“......”
夜里时,坐在满池盛开的荷花旁,我窝在易南怀里问:“他们有没有笑话你?”
“笑话什么?”
“你没有男人气概啦只顾沉溺女色啦诸如此类。”
“有没有男人气概,旁人说了都不算,这个,阿悬方有资格说。”他把脸贴过来,在我脖颈处蹭来蹭去,“那阿悬说,你相公有男人气概吗?”
我老脸一红,“没有,不是吵着说要女儿吗,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那今晚再试试。”
一番云雨后,我贴在易南怀里,说:“若是六岁那年没有遇到你,那么多事情,我肯定挺不过去,早就死了。”
易南紧紧抱着我,“那天遇不到你,晚一天,晚两天,总有遇到的时候,不管何时何地,只要遇到了,就会有今日。”
我湿了眼睛,说:“当年我从宴国回来找你,以为你真的失忆了,不要我了,阿南,若是你当时真的失忆了,把我忘了,我可怎么办?”
易南吻着我,道:“傻瓜,我就算是失忆了,什么都忘了,也不会忘了你,除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