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深深,汴梁城里一片沉寂。
榕树巷口的李家亮着一盏孤灯。
宋时雨重生以来,多了个毛病,夜里睡觉得点灯,否则就会噩梦频发,根本醒不过来。
她睡得并不踏实,睡梦中,前世的事情就像走马灯一样,不停的在脑中闪现。
天气渐热,关着窗户睡觉,屋里难免又闷又热,只能一整夜都开着窗。
忽而一阵夜风吹进了屋里,窗下的烛火晃了晃,倏然熄灭了。
宋时雨的眉头紧蹙,双手不由自主的抓住了衣襟。
“走水了!走水了!宣平侯府走水了!”
离着景和门最近的铺兵大声疾呼,抱着水桶、洒子、麻搭、梯子,发疯一样跑到宣平侯府外。
滚滚浓烟遮天蔽月。
灼热明亮的火苗烧红了半边天际。
宣平侯府在烈焰的包裹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这场大火烧了整整四个时辰。
煊赫了数十年的宣平侯府化为一片残垣断壁。
侯府里一百六十四口人全部葬身火海,无一人幸免于难。
包括刚刚回京三日的宣平侯李叙璋,和早已在家庙中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的大夫人宋氏。
英帝赵宗书痛失良将,悲痛难忍,辍朝一日,寄托哀思。
春和景明,绿树浓荫,深宅府邸里处处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煊赫的富丽堂皇。
“浸猪笼,必须要浸猪笼,为了咱们李家的名声,也得浸猪笼!”
“名声?今日赴宴夫人太太小姐们,谁没看到他李叙璋跟他的寡嫂躺一块了,咱们李家,还有什么名声!”
“那你们说怎么办!”
“要我说,浸猪笼是浸猪笼,这宣平侯的爵位,总不能落到李叙璋那个忤逆不孝,寡廉鲜耻的人身上吧!”
“不能给李叙璋,就能给你们二房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二房打的什么主意,你们想夺爵,也得问问我们三房答不答应!”
“就是,李叙璋再无耻,人家是长房嫡子,你们二房只是庶子,三房和我们四房可都是嫡出,怎么轮也轮不到你们吧!”
......
宋时雨沉溺在噩梦之中挣扎,脑门上出了细密的一层汗珠子,神情狰狞而痛苦,却始终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睡梦中的她,嘴被死死的堵着,手脚都牢牢捆着,瞪大了双眼,满心震惊。
她清楚的记得她死了,死在了明道二年的冬天,还是李叙璋给她收的尸,所以一路残魂才跟着李叙璋回了京。
她更清楚的记得,李叙璋带着她的尸身回了京,刚刚三天,李叙璋就中毒而亡,整个宣平侯府也葬身火海了。
她的残魂也被烈焰焚烧,烟消云散了。
谁知道她竟然重生了,重生成了李叙璋早年守寡的长嫂,宣平侯府的大夫人宋氏。
上辈子她跟李叙璋都是赵宗书手里的那把刀,她在暗,李叙璋在明,替赵宗书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谁知道造化弄人,这辈子她竟然成了李叙璋的寡嫂。
而自己重生过来的时间也太倒霉了点儿,正好赶在被人围观捉奸之后。
她总算明白了上辈子宣平侯府的爵位为什么会落到二房头上,为什么李叙璋会远赴边疆从军。
一个和自己的寡嫂有染的侯府世子,早就没有了前程和名声。
但她不相信,打死她也不相信李叙璋会做出这种事情。
她认识的李叙璋是个疯批美男,疯则疯已,但很有廉耻心!
风流而不下流,胡作而不下作。
隔壁的这一群人,毫不掩饰对侯爵之位的觊觎之心,人心贪婪,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不过她记得上辈子,李叙璋的寡嫂,宣平侯府的大夫人宋氏,是在家庙中带发修行了,并没有被浸猪笼。
怎么轮到她重生过来,就变成了非死不可了!
该死的老天爷,让她死了一回重生就好好重生得了,干嘛还要再活活淹死怎么惨!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不行!宋氏好歹是给大郎守了十年寡的,不能活活淹死,显得咱们太没良心了些!”
“哼,大郎,大郎要是知道宋氏干的那些事儿,指不定要从坟里爬出来,亲手掐死她。”
这话一出,没有人再说话了。
“二叔二婶不就是想要这爵位吗?好,我可以不袭爵,还可以离开宣平侯府,但是她不能死,让她去家庙带发修行。”
宋时雨骤然瞪大了双眼。
李叙璋,是李叙璋的声音。
他怎么就认了莫须有的这件事?
“二郎,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做了如此没有廉耻之事,还敢与我们这些长辈讲条件?”
“二叔,有些事情不是我不说,就代表我心里没数的,登闻鼓院的大门,谁都可以进,谁的案子都接,这爵位也并非只有二房可以承袭,或者说,宣平侯府的爵位,在与不在,我并不在乎,二叔是想去登闻鼓院分辨分辨,还是答应我的条件?可要仔细想清楚了。”
隔壁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半晌,才有人说话。
“好,宋氏可以送去家庙安养,但是你,二郎,你今夜就得离开侯府!什么东西都不能带!”
“好,我走!”
宋时雨气的嘴角直抽。
她就知道这事儿有猫腻,要不然二房怎么会轻易松口,这么大的把柄,还不扑上来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李叙璋这个傻子,他以为这样做是保住了宋氏的性命,可是他这么一走,和寡嫂私通的罪名就长在身上了,再也洗不清了。
随着李叙璋的脚步声远去,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走进来带走了宋时雨。
宣平侯府的家庙在侯府的最西边,房舍低矮,潮湿阴冷。
宋时雨被松了绑,推进最西头的厢房,外头传来落锁声。
“太夫人,您就好好在这吃斋念佛,洗刷您的罪孽吧!”
宋时雨打量了一眼屋里。
墙角挂着沾满灰尘的蜘蛛网,窗户从外头钉死了,明明天色还亮,却只能透进来稀疏微弱的光亮。
墙根上搁了一张又窄有小的床,被褥黑乎乎的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她狠狠啐了一口。
一群王八蛋,想把她困死在这,做梦!
上辈子,这辈子,她宋时雨都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啊,啊......”宋时雨尖叫了一声,终于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气喘吁吁的望着四围。
这间屋还是她入睡时的那般模样,是她在榕树巷李家的房间。
可那梦境,那梦境实在是太过真实了。
真实到让她无法分辨,她究竟是做了一场噩梦,还是又重生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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