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坐在村口外的大柳树上,一把小巧的刻刀在一双干瘦的手掌中围绕着一截柳木灵活的舞动着,各种木屑在刻刀下如雪花一样飘落在地。
在柳树下的铜钟边,乡老真在宣布着县衙的告示。
“各位乡里乡亲,我身边的这位是我们山阳亭亭长,有武勇军士称号的吕大人,他带来了县衙命令。”
站在乡老身边,全身披挂甲胄的山阳亭亭长武勇军士吕英坐在一张柳木椅子上,摩挲着自己的直刃唐刀,丝毫没有在意乱哄哄围绕在柳树周边的村民们敬畏的眼神。山阳亭亭长,那是管理方圆二十里山阳坡的大人物,对这些一生都不会有机会离开村子的普通村民来说是太遥远的大人物了,他们以前见过的最大的官,除了管理村子的乡老,也只是那俩个站在亭长身后侍从的差役罢了。
“乡亲们,雷鸣县那边的人要抢我们西阳县的东西,县太爷命令我们东湾沟出十个壮丁随亭长出战,按照我们东湾沟的规矩,这一次出壮丁的人家是丁老四家,张木匠家,贺老驴家....剩下三个壮丁由我们王家出。”
随着乡老念出一个个名字,围观的人群中就引起一阵轻微的躁动。和普通的徭役不同,这种战争征收的丁役伤亡很大,时间又长,被称为鬼役,这个名字也体现了百姓们对这种徭役的恐惧。当张木匠家的名字被念出来的时候,所有的村民百姓都骚动了。
一个月前,张木匠家老大和乡老的孙子王二虎同时向村里的李家二丫头提亲,李家驳了乡老王家的面子,选了张木匠家木头脑袋的张老大。
没想到才一个月,王家就要将张家唯一的壮丁张老大派鬼差,让李家二丫头守活寡,这是何等歹毒的心思啊。王家的手段让朴实善良的百姓们无法接受,但是却又说不出什么问题来,毕竟王家一家就承担了十个壮丁名额中的三个,百姓们只能对张木匠家报以同情的眼神。
在乡老的吆喝声中,围观的百姓纷纷散去,被派遣了丁役的人家都苦着脸向家中而去,为要出丁役的家人收拾行装,今日下午他们就要随着亭长出发了。
人群陆陆续续散去,连乡老也陪着亭长吕英说了几句话后,退了下去。有王家的妇人端来食物,亭长吕英挥挥手让给了手下的差役。已近达到练气巅峰境界的吕英虽然未完成筑基辟谷之境,但是已近脱离了普通食物的束缚,只进食特制的丹药和灵果,百姓献上的食物能够补充的灵力还不及排出其中杂质的消耗。
接受到亭长吕英的示意后,护卫在吕英身后的俩个差役退下。
吕英依旧坐在柳树下的椅子上,擦拭着自己的战刀。
“你是很大的官吗?”看到没有人注意这边了后,张平悄悄的滑下柳树,对着吕英问道。
“是,很大的官。”看到自己等待的鱼儿上钩,吕英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你能让我代替我哥哥出丁役吗?”张平试探着问道。
“这是你雕刻时落下的木屑吧!”吕英伸出手掌,掌心中几片木屑完整无缺的在吕英手中。
“是,这是我雕刻的木屑。对不起,大人。我不小心飘到你身上了,请你责罚。”张平看到自己雕刻时飘洒的木屑尽然落到了这个大人的身上,惊恐的道歉着。
“把你的木雕给我看看。”
张平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刚刚完成的一个木雕部件递给吕英。
“这是我给我嫂子准备贺礼中的一个部件,你能还给我吗?”张平望着把玩着还有点粗糙的鸳鸯木雕笑而不语的吕英,试探着问询道。
过了许久之后,吕英将木雕抛给了张平。
“你今年多大?”
“我十七了,明年我就能成丁了,我现在干活也不必一个壮丁差,让我代替我的哥哥出丁役吧,大人。”张平努力的挺着胸膛道。
吕英招手间,张平已近被一股内力吸到吕英身前。吕英手掌在张平全身摸了一遍后,一巴掌拍在张平的脑门上:“你的筋骨长得虽然健壮,但是你的年龄还是瞒不住人的。说实话,过了十五了吗?”
“大人明鉴,小子的确只有十五岁。但是大人你也说了我的身体健壮不是吗?大人你放心,小子我自幼在山里野惯了,身体壮的很,顶一个壮丁绝对没问题,而且我的木匠手艺绝对比我哥哥更强......”张平絮絮叨叨的s诉说着自己的优势。
“回去收拾吧,不要耽误了下午出发的时辰。”吕英点点头道。
“谢谢大人。”张平兴高采烈的转身而去,跑出不远后又折返回来给吕英磕了三个响头后而去。
吕英望着远去的少年张平,口中喃喃念道:“小小年纪就能在木雕技艺中泛起不俗灵气,再给你几年就能达到技近乎道的地步啊。可惜灵根浅薄,我只能带你走出这里,给你一个进入的机会,能不能踏进道途就看你的运道了。”
张木匠家中,张木匠垂头丧气的坐在院中,屋内张母和张老大的订婚媳妇李家二丫头帮着张老大收拾着行李。低着头叠衣服的二丫头脸上不时一滴滴眼泪滴落,在张老大的衣服上打出一个个水印。而张老大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收拾着自己的木匠物件。
“爹,爹。”连跑带跳的张老二张平跑进院门:“爹,我求亭长大人同意让我代大哥服丁役了。”
王家宗祠中,东湾沟的最大氏族王家数百族人聚集在宗祠中进行的出丁役的选拔。三支代表丁役的木签摆在供桌前。
“列祖列宗在上,西阳县山阳亭王家第七代家长......”东湾沟乡老,也是东湾沟王家家长的王老带领着族人进行祭祀的时候,宗祠的大门猛然推了开来,一个壮硕精神的青年背负一把锋利钢刀冲进院中。
“子健,你不在县中学艺,怎么回来了?”家长王老惊讶的望着自己这个前程远大的长孙。
这位王子健赫然正是一个月前同张老大抢媳妇的王家长孙,也真是被张家老大张木头赢了的王子健。
王子健没有理会爷爷的喝问,大步走到供桌前抓起一枚木签道:“王家九代子孙王子健选签愿为家族服此丁役。”
“子健,放下。”王老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中气依旧很足,一声夹杂着家长威严的暴喝让所有族人都惊恐不已,但是唯独震慑不住王子健这位长孙。
“家长,在祖宗牌位面前,你还要偏袒处事吗?”王子健的一个直指要害的问题将王老想出的几个为孙子推脱的办法都死死的堵住了。
握着木签的王子健走到宗祠门前,回身道:“爷爷,你有权利让张家老大出丁役,但是我没有脸再去娶二丫。是我比不过张家老大,二丫的选择没有错。既然张老大要服丁役,那么我就和他一起去,他生我生,他死我死。”王子健握着木牌大步而去。
张家小院中,张家人围着小院中的石桌,看着张平将手中的木工活完成最后一步,将各个部件拼接起来。一个精致的黄柳木梳妆匣上镂空雕刻着各种喜庆的图文。最巧妙的是在梳妆匣正面俩只活动的鸳鸯随着张平的晃动,灵巧的摆动着,仿佛真的在背景后的水塘中游动一般。
张平将手中的梳妆匣递给李二丫道:“嫂子,原本想等你过门的时候在送给你当小弟的贺礼,没想到时间不够了。幸好大体完工了,等我走后让大哥给你抛光上漆便好了。”
李二丫接过张平递过的梳妆匣,连连垂泪。
而张平转过身来安慰着父母:“爹,娘。孩儿不孝,此去路途遥远,时日未知。不知何时能回来给您二老尽孝,请二老保重身体。”
张木匠双目通红,搀扶起小儿子道:“孩子,让你受苦了。”
而张母更是抱着张平连连哭喊我的儿,痛哭不止。
“爹,娘。你们不要伤悲。你们也知道孩儿自幼就不安分,上山下水没有孩儿不干的,学了家传木匠手艺也总是离经叛道,喜欢自己胡来。离家更一直是孩儿的愿望,今天这个结果不也是一个好机会吗?”张平微笑着安抚着母亲。
“我能替家中顶掉一次丁役,家中十年内不会再有丁役。大哥能安安心心的成家立业,照顾二老,传递张家血脉。我也能出去闯荡,见识世面。再说爹爹不也说过,我们家中这种木匠手艺,到了军中也会被挑选出来,成为匠营的工匠,很安全的嘛?说不定过几年我就能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家中少不了还能得一笔赏金呢。”
离别的时间总是飞快流逝,转眼间村口集合的钟声响起。十名壮丁在东湾沟乡亲们的瞩目相送下,踏上了征途。村民中隐隐响起亲人离别
的哭泣声。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