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风夹杂着夜里深山的寒露。
月黑、风高、杀人夜。
蓝小玉只觉得浑身发憷,这特么太有气氛了,别说气氛,她现在根本是无路可逃。
老和尚收拾了供桌上的东西,仿佛无视了殿内一切的污浊血腥、骇人听闻,他这才转过身来,双手合十,低低的吟诵了一段佛经。
就像,在超度。
可笑,可笑之极!
“小居士,又见面了,”他诵完经话语稳团,丝毫没有刚才动手时的戾气和杀意,完全判若两人,“你夜闯我寺,毁我尸傀,杀我尸偃……”
“呸!”蓝小玉没忍住那股子充斥在胸臆间的火气,她不觉得老和尚会放过自己,那么又何必摇尾乞怜、畏首畏尾,俗话说得好,那个啥,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要蓝小玉对这种下阴招坑害自己的家伙求饶,得,下辈子再说——
更何况,听一听,那和尚口口声声都像在指责自己的不是,呵,“老秃驴,少猫哭耗子假慈悲,”还诵什么经,超什么度,“你身为云海寺高僧,圈地炼尸,为道不耻。”她看了看地上的卜卦者。
谁知常和三藏闻言不怒反笑,也随之看了那尸首:“第二十七人,可惜功亏一篑。”他走上前去踹了踹尸傀掉在一边的头颅,那话语里很是可惜可叹,“连个小姑娘也对付不了……”他沉吟了下,“不如死了干净。”
这是一个极为古怪诡异的场景,一个得道高僧,用着平缓温和的口气,说着恬不知耻的话,将一切行恶用行善的姿态来表达。
“你借尸傀杀修道之人殉术,头枕金佛,脚踏经典,你就没有一点罪恶感?”
“阿弥陀佛,”常和三藏竟然还能轻轻一笑、从容不迫,“这老家伙巧窥天机,不过是死在贪字,《俱舍论》中说‘于他财物,恶欲名贪。’。”
蓝小玉其实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这老和尚究竟想说什么,一个学艺之人,既能获得先知,又能警醒世人,这种众人看来得天独厚的才能,难道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小姑娘,你何尝不贪,”他老神在在,就像握住了什么把柄,却没有表现的那么得意,他掩饰的极好,就像一位在修佛讲经的高人,“贪于好奇,贪于执着,贪于窥秘。”他大咧咧的数落蓝小玉的罪状和死得其所。
什么狗屁歪理!
蓝小玉这会冷静了下来,就觉得手腕腿上没少疼,这常和三藏今晚到底想做什么?
常和三藏饶着卜卦者的尸体一圈又一圈走着,啧啧而言:“你可曾想过三界皆苦,佛说人生痛苦乃变苦、苦苦、行苦,可世人却没有完全之法超脱,人也好,神也好……”他看了眼蓝小玉,“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跳出这三界,不入五行。”
蓝小玉被他的眼神瞧的有些发毛,佛理她一窍不通,老和尚没头没尾的话却突然像打在她的心肺间,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跳出这三界,不入五行——
所以,老和尚把活人杀死,炼化尸体,以尸傀制尸偃。
尸体,没有三魂七魄,也不下冥界,它是存在于阳间的构造,一旦它不腐不烂,才为永恒。
常和拿修为之人炼尸,是因为修为之人祭了尸偃后——
蓝小玉惊得嗓子里都骨碌骨碌的冒气儿,常和三藏将一切看过天经地义:“尸偃……是用来炼金身铜甲尸的……你你你……”她现在脑中思绪一片乱,“你杀了那些人,就为了一具铜甲尸?”
不可理喻,这简直是个疯和尚!
常和三藏挑挑眉点着头:“他们死,是死得其所,世人皆苦,一念贪心,便入饿鬼道,一念嗔心,便入地狱道,一念痴心,便入畜生道,我杀他们,难道不是在解救他们脱离苦海?”
杀人,乃是为了救人。
佛云有言,众生缘起缘灭,是心头善恶诸念的生灭;达到念头纯善,无生灭时,就度尽众生;没有生灭心时,就是涅槃。
什么乱七八糟的!蓝小玉不可思议的瞪着他,这疯子走火入魔了吧!走火入魔还端得一副慈悲样子装腔作势的少见!
“你拜的什么佛?”蓝小玉满眼鄙夷不耻。
“无上尊佛,不名无号,无面无相。”看起来还很是虔诚的双手合十,简直就被洗脑了一样。
这种人只有一种说法,没脸没皮,怎么不拿你脸去造长城?
“佛家还说相由心生,”她盯着那些青面獠牙的造像,“你的佛,可真是你的心佛。”丧尽天良的心佛。
“相乃本真,恶鬼也好,佛陀也罢,不过是世人双眼修为未到,”所以你所看见的恶鬼,只是你认为的恶鬼,你所看见的佛陀,也不过是你认为的佛陀,“而未达境界者则受诸般迷惘痛苦沉沦。”他就仿佛一颗心感怀天下苍生,芸芸众生。
要不要脸啊!
蓝小玉冷笑:“所以,你来当这名扬万世的救世之人?”不过是刽子手的另一种称呼!
“这是世势所驱。”比如时势造英雄,常和三藏扬起了头。
世势所驱?蓝小玉哈哈大笑,感觉眼泪也要笑出来,“常和三藏,世人沉沦皆非堕落,就连满天神佛也没有资格定论他人死活,世人无需人救,更无需神救。”这种欺世盗名者,世上并不缺乏。
藏地不就总冒出些大师搅的天翻地覆。
蓝小玉只觉得好笑,倘若这个世界上真有佛陀,会认为一切寂灭即是开始,一切寂灭皆是轮回,那么,人命岂非一文不值。
那些佛陀与神认为的东西,难道就可以强行加诸于人的身上?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他们游走于善恶边缘时的挣扎与犹豫。
真正的圣人,这世上永不存在,存在的只有战胜心魔归正之人。
蓝小玉突然无比庆幸,她的师父是孙道陵那样正派的老头儿,而不是像这种不要命的死疯子。
打着幌子卖弄大彻大悟、大善大恶,呸,她蓝小玉忽悠人洗脑的时候,他还在厕所刷马桶呢!
蓝小玉眼中嘲讽的讥笑令常和三藏的眼神有些变化:“冥顽不灵。”他更像在感慨蓝小玉的无知,“身为道人圈养恶鬼难道就是天经地义?”
很好,这老秃驴把矛头转自己身上了。
果然那天他来老窝早就察觉屋内的不正常,“恶鬼?哈,你连他面都没见过就直言恶鬼,”蓝小玉故意笑的前俯后仰,这恶人先告状的把戏她也是领教了,“所以你杀人养尸就是普度众生?”
常和的面容也冷了下来,收敛起那副慈悲为怀,转而流露出一种阴测测的眼神:“闾山传人也不过是个被玩弄鼓掌之上的小丫头片子。”他朝蓝小玉走来,一把掐住她的脚踝,蓝小玉的小腿上有被尸傀抓出的伤口,老和尚看到了,他捡起地上尸傀掉落的指甲,恶狠狠的顺着那结痂的伤口划开。
伤口再次刨开,蓝小玉咬牙切齿的瞪着疯子愣是没喊个疼字,直咬得唇角都发白,常和三藏却言笑晏晏的:“纵如我所言,人的痛苦都是自己造成的,小姑娘。”他和蓝小玉说了很久的话却没有要一下子杀死她的意图,蓝小玉觉得这疯子八成是要拿她作第一个凌迟祭旗的对象了。
常和三藏的话就更像是在嘲笑蓝小玉今夜行为的自食其果。
“你养尸,尸傀都去了哪里?”她冷不丁抿着唇冒出一个问题。
常和三藏杀人炼尸,如果只是为了那种脑残一样的思维,那么尸体呢?炼成的尸体都去了哪里?
常和三藏闻言嘴角一抽,终是难以保持那副清高又慈悲的面容:“小丫头片子,死到临头还那么多嘴。”他一把提起这小姑娘就朝供桌方向甩去。
“呯”的一下,蓝小玉整个人就撞在了桌角,额头立刻就肿了个大包,磕磕碰碰的摔在地上,上面收拾好的供盘就滚在她面前,翻了个底朝天。
蓝小玉也是,两眼一花就晕晕乎乎的,银色的供盆在眼前打了个转,碗底的花纹就暴露在她眼前。
那是一个极为精致的雕花阳纹,微微凸起,是一朵花的形状,外围还有些边边角角的异形,很显然这供桌上一整套的器皿都是相关的,并且不是云海寺的东西,甚至可以说,并不是佛家的东西。
蓝小玉不认识,她这一眼只觉得莫名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常和三藏站起身,用披在手臂上的袈裟抹了下鼻尖,捡起地上尸傀的脑袋,手就伸进了它嘴里将那条半腐烂的she头给拽了出来,丝毫不觉得这行为有多恶心。
很好,蓝小玉不由自主往后挪了下,那死疯子是打算拿she头勒死自己再喂尸体吗?!
老和尚将手中的东西提了提,却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的,像有什么小飞虫在爬来爬去。
他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烛火之下,手心中是一只极小的黑色红斑飞虫,已经稀烂了。
顿时散发出一种难以接受的古怪气息。
“尸虫,”常和三藏的神色突然就变得特别古怪,这里怎么会有尸虫?退一万步说活人身上怎么可能会出现尸虫,除非……他还没有想完,那表情瞬间化为惊愕,“糟糕!”
他一手扬起金杖就要破门而出,尸虫会优先找尸体钻,从皮肉到筋骨啃的一寸不剩。
他的养尸地!
他心急火燎正要冲出门去,谁知门抢先一步打开了。
不,是被撞开的。
不是被人,而是被虫!
无数的尸虫几乎形成了一道旋风墙,大团大团的从殿门涌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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