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轮回,是种循环,指一切有意识的生命如不能领悟到精神不生不灭的道心境,就永远在三界六道中生死相续,有如车轮的旋转,周而复始没有止息。所谓轮回之苦,亦是种循环,便是指生命在轮回中体味众生百态,于因果报应中不断感受世间生、老、病、死四苦。
轮回之苦虽不断,却往复更迭。凡俗众生因看不透,所以虽身陷轮回海,却无法感同身受其中苦楚,唯有悟道者才能深切体会其中三昧。
……
洛尘是冥府一个小鬼吏,主要负责黄泉路的接引工作,隶属鬼判殿生死司,效力于冥府十大阴帅之一的牛头部下。但其实冥府没有那么多讲究,牛头又是个性情憨厚,不理杂碎的主。所以洛尘就成了冥府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大多时候都在干些琐碎杂务:
帮黑无常望风,陪白无常八卦,为马面跑信,替孟婆阿奶端汤倒水……
起初,洛尘总是将自己的姿态放得特别的低,觉得自己刚到冥府,无论资历、修为、地位、还是鬼脉都是最低,是这个黑暗世界里最黑暗低等的生物,必须低调,否则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再次小命不保,干起活来特别细致勤快,总是默默努力在最前线,给自己赢得不少好名声。
后来渐渐熟络,才变得放开,加之性情随和、谨慎、又待鬼待事都异常真诚,混得风生水起。
黑暗世界并不是指冥界的天空没有光明,冥界也有日月交替斗转星移,只是这里的日月星辰都是散发着红色光芒,仿佛在滴血,给整个冥界覆上一层血色薄膜。
黑暗世界指的是冥界是个代表死亡和邪恶,绝对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世界,在这里不受人情道义的束缚,只要不畏因果报应,可以为所欲为仗势逞恶。
死过一回的人总是特别珍惜重生的机会!
这话未必适用所有人,但至少对洛尘来说确是如此。
虽然严格说起来不愿意去投胎转世而选择以鬼灵的形态停留在冥界地狱并不能算重生,只能算苟延残存。
三界六道中的亿万生灵生前如不能证悟涅槃超脱六道轮回,无论神通有多广,实力有多强,死后都将化作幽精意魂来到冥界地狱再次转世重生。
幽魂可以放弃转世而选择以假身,即鬼灵的形态停留冥界,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想留多久就多久。
每隔七七四十九天,业力化形的冥月就会形成满月,引动十八底狱的业力血池翻滚不休,并掀起一阵阵无影无形的业力风暴以十八底狱为中心,席卷向冥界的每一个角落。届时如果是以鬼灵的形态停留在冥界的亡者,如无足够的阴德护身,便会被业力风暴吞噬最终消散于三界中。
所以除非能够在短时间内阴修有成,否则鬼灵但凡放弃转世,其生前死后积累的阴德量便是它停留在冥界时间长短的筹码。
每一次业力风暴持续的时间为一个冥夜,大概四个冥时,共计需要消耗近万的阴德。
阴德其实就是业果报应,可以视作大道因果给予亿万生灵的无形报酬与奖惩,是业果报应的一种量化。
比如人活一世五十年,共计一万八千二百五十天。如果此人一辈子碌碌无为又不修善念,那么一天得一阴德,死后便有一万八千二百五十单位阴德加身,这点阴德或许还不能为他下一世带来善报,却可以生生世世不断累积,直到最终量变形成质变;
如果此人一辈子行恶,根据每一次恶行大小扣除一定量的阴德,死后便有大量负数阴德加身,当阴德量累计负过百万,谓之大恶者,罚入十八层地狱受酷刑折磨消除恶报。而当累计负过千万,谓之极恶者,即被投入恶鬼道,畜生道或修罗道还受恶报。
反之若此人一辈子行善并不刻意求得回报,根据每一次行善大小加计一定量的阴德,死后便能累积大量阴德,当阴德量累计超过百万,谓之贤能者,能自行抉择投胎去处。而当累计超过千万,谓之大德者,不仅能自抉自路,还能转入天人道享受福报。
自古上天有好生之德,这里的好生之德并不是指天道仁慈向善,天地大道对待万物都像对待刍狗一样,无论是三道六界中的何种生灵,都给予生存的机会和条件,均一视同仁。所以每一种生灵都有自己生存的权利,却没有无故剥夺其他生灵生存的权利。肆意杀戮可以说是最受因果大道摒弃与不耻的行径。如果某人虽一辈子无为却偶然救过他人一命,那么死后便可由此善举再添十万阴德,共计十一万八千二百五十单位阴德加身,反之则扣减十万阴德。
简而言之,德分阴阳两种,凡是刻意做给人看的善举,为阳德。阳德仅享世名,却不受大道果报;只有行善出于至诚,为善而不为人知的善举才是阴德,冥冥中为自然法则记录在册。如不能超脱轮回不昧因果,阴德便成为生死轮回中的另一种隐形财富,它既可以为你带来同等的诸般好处,也能强制让你付出对等的代价。
正所谓有阴德者必有阳报,有阴行者必有昭名。
……
洛尘生前过得相当凄苦,自幼家境清贫,十五岁那年家乡蝗灾闹饥荒,饿殍遍野,洛尘的双亲不得不带着他和年仅八岁的小妹背井离乡,往南方另谋生路。因为南方地区乃首善之区,鱼水之乡,村子里见过世面的老人曾说过,那里美丽且富饶,那里的人生活在天子脚下,尽享人世间的荣华富贵,终日无忧。
“只要能到雍州,安定下来,我们就有活路。”洛尘的父亲是这么对他和小妹说的。
怀着对生的希望,跟在大批的逃荒队伍中,一路白骨和尸骸相伴,洛尘亲眼见证了无数的生离死别,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人生的无奈和苦楚,人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是那般的脆弱不堪。
人们没有粮食吃,起初还能摘些野果充饥,接着就开始嚼树根,啃树皮,吃蝗虫甚至后来连黄土都吞。他们吞多了黄土,无法消化又拉不出来,纷纷腹胀凸起,疼痛难忍,有的成为逃荒路上的一具新尸,有的则抱着肚子默默靠躺在哪个僻静的角落里再无法睁眼。
更有些找不到吃的又不愿意吃土的老弱妇孺,双眼空洞无神的望着前方,步伐虚浮地跟在队伍后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便再也爬不起来。
队伍越来越小,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倒下,人们都似乎已经麻木和习以为常了,只管茫然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前走,即便是自己的亲人,也不过是抽泣几声,大家实在是连埋葬的力气都没有了。
洛尘一家的境况也相当糟糕,父亲已经有两天没找到丁点充饥之物,一家四口肚子里只有水,走起路来咣当咣当响,洛尘和小妹饿得实在受不了也想吞些黄土填肚子,却被父亲严厉阻止。
直到第四天,父亲带着母亲去找食物,回来的时候却只有父亲一人,面色极为难看,肮脏不堪的衣衫上血迹斑驳,手上也隐有血污,身子还在微微地颤抖着,似乎在极力克制住某种激动的情绪。
良久,才将洛尘兄弟带到僻静的角落,沙哑着声音对他们说:“你们的母亲已经受不住自杀了,我找了个坑把她埋了,也算是死得居所。你们俩个别出声,跟我来,我在那个坑里头幸运地发现一窝地鼠,肯定是你们母亲的亡魂在帮我们,给我们食物渡过难关,我们现在过去偷偷煮了吃。”
小妹一听有吃的顿时淡去母亲的死,憔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红晕,眼睛放出希翼的光芒。洛尘却好像明白了什么,强忍住泪低着头沉默不语。
深夜,乘着父亲和小妹熟睡,洛尘将白天吃的肉全部抠出,直吐到连胆汁都吐出来才作罢。怕惊动父亲和小妹,洛尘从头到尾连稍微大点的动静都不敢放出,更别提纵声大哭。
洛尘知道父亲母亲肯定是为了保全他和小妹才作出这个荒谬的决定,但无论如何,他不能接受吃母亲的肉。然后为了不让父亲看出端倪,洛尘偷偷挖了一些黄土充饥。
就这样,在父亲理智的控制下,靠着这一窝“地鼠肉”,洛尘三人坚持了足足有半个多月之久。而令洛尘极度诧异和庆幸的是,自己居然真的能靠吃土生存下来,小腹也不现异样。
洛尘不清楚是否只有自己是特例,说不定父亲与小妹也能和自己一样,毕竟是一家人。但洛尘不敢赌,因为这关乎他们二人的性命,洛尘输不起。另外如果因此而让父亲知晓自己早就明白地鼠肉的真相,洛尘怕父亲会承受不住心中的愧疚而崩溃。
他有好几次看见父亲背着自己和小妹向着来时的方向发呆,然后每一次回过头后,父亲的容颜便愈发显得苍老不少,短短十来天头发都白了一圈。
或许自己可以找个适当的时机隐晦地透露给父亲知晓,不留痕迹地让父亲来作抉择。洛尘心下决定,最适当的时机就是四天之后。前天深夜抠出最后一块肉,父亲和小妹又已经有两天没吃丁点的食物了,接下去四天如果还是没能找到食物……
洛尘以前曾听村子里一个有经验的猎户说过,一个人如果不吃东西,光靠喝水大概能活个七天。
第六天晚上,洛尘对父亲说:“父亲,我这几天饿的实在受不了,偷偷吃了黄土。但不知道为什么肚子一点都不难受,还能充饥。莫非我可以靠吃土活下去?”
话刚说完,父亲狠狠地给了洛尘一巴掌,气的浑身不住发抖,双眼通红大怒道:“叫你不要吃土,怎么就不听劝?可能只是暂时没有发作,等到真正发作难受的时候,你焉能活命?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肯听我的话?为什么你就不愿意相信我?哪怕是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熬汤,我也一定要让你活着走出这片荒地,保住我们洛家的根苗啊。”
说着说着,父亲第一次在洛尘面前流泪了,跪在洛尘面前搂过洛尘和小妹低声哭道:“孩子,不要再干傻事了,一切有我在,就算是天塌下来,父亲也一定会坚持撑到最后一口气。”三人哭抱作一团。
也许最好的时机不是此时,而是山穷水尽的最后一刻。
洛尘不愿放弃,流着泪默默对自己说。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醒来,洛尘四下都找不到小妹,一问父亲,见父亲面色黯然,嘴唇哆哆嗦嗦地准备再次找个借口搪塞过去,立时明白父亲已经乘自己熟睡的时候将小妹也杀了,不由瘫坐在地,目光散涣地看着父亲喃喃道:“不要再骗我了,父亲,我知道你定是又将小妹也杀了给我当粮食,她一个女孩子家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只有我才是洛家真正的根。”
“可是父亲”强烈的悔恨让洛尘再不愿去考虑什么后果:“你又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不愿吃母亲的肉,从你杀了母亲的那天起,我每次都会找各种机会将吃进去的全部抠出来,然后靠吃黄土充饥。已经过去这么久,要出事也早就出事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为什么?”
这一刻,洛尘心中有无尽的悔恨,恨自己考虑太多,其实只要自己能存活下去,对父亲来说就是最大的心里安慰;恨自己考虑的还不够多,过早地将事情透露给父亲,不仅没能让他信服,还让他因担心自己饿的受不了再干“傻事”而把小妹给杀了。
父亲凄惶一笑:“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好,很好!上天也算待我洛家不薄,列祖列宗保佑,我洛家的这根独脉终算是保存下来了,只要能熬过这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紧接着便仰天癫狂大笑起来:“好,好啊!瞧我做的好事!瞧我都做了些什么!哈哈…哈哈哈哈…”
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两行血泪从他眼角流下,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时,眼中已经只剩下了决绝,猛地转身,一头撞向边上的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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