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混迹许久,终于有天,洛尘觉得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否则以自己烂得与千行不相伯仲的牌技,加上不时吃花酒和枝枝节节的开销,光靠黑无常那点红利分成和每月的些许薪饷,根本入不敷出,迟早有天崔判留给自己的一点老本都将消耗殆尽,沦为每月需靠救济方能熬过的千行之流。更何况就算不为经济考虑,一直这么没有目标,没有动力地颓废下去也不合自己的心意。
洛尘直到现在都还没真正搞明白自己的心意,或者说心中的那份追求究竟是什么?
活在世间的时候,感恩父母生养,洛尘认为没有父母就没有自己,做人讲回报讲责任是最基本的道德良知,为报答父母的生育之恩自己必须好好地活下去,将来不仅要让父母过上舒适安逸的好日子,更要承担起为家族的繁衍昌盛开枝散叶的责任。
后来经历过逃荒磨难的洗礼和亲人皆亡的沉重打击,突然感觉人生在世很卑微,很渺小,也很无奈,时刻都在为生存而疲于奔命,似乎活着就只为能够活下去,与天争、与地夺、与人斗,争来斗去到头来尘归尘土归土,毫无意义,不觉心灰意懒。
再后来看多了道理经文才得以解开心结,认识到人的质性是实在的,并非空幻,人生难得,死才最可怕最痛苦。人活着的意义就是顺应自然,因循大道。道置人于天地之间,杂处万物之中。人生,当体认生命享受生活,不厌生不乐死;人死,则顺大道归于自然,不恶死不乐生。
可经过这段无忧无虑的冥府生活,见证过无数因果轮回后,洛尘又发现生与死不过是个循环,生不是开始,死亦非终结,只是进入下一个轮回,舍此投彼,生命就在这循环间不断延续,唯有身死灵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灭亡。不由再次迷惘起来,生存的意义,难道真的就只在于体认生命享受生活,顺应自然因循大道?
想到执笔曾对自己提及过的冥道阴修,洛尘忽然心中一动:
现在想什么都是无用,既然如此何不且行且求索,只要踏上冥道阴修之路,只要自己能够证道涅槃重塑真阴,成为一名真正的修道者,终有一天自己能在漫漫的修道路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要修道!
这一刻,洛尘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殊不知正是从这一刻起,他已经找到了心中的那份追求。
……
洛尘先是找上夜修……
作为殊途三关和新死城的巡执大队长,夜修于冥府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小官舍,宅舍虽小,布局也颇为简单,但好歹是福利分房,不仅拥有一间正房,两间耳室,还有个小小的前庭院,可谓是一种阶级待遇。不像洛尘、勾离和罗浮三鬼,还得和其它阴吏鬼卒挤在吏舍里,生活起居不甚方便。
然而洛尘却一点都不羡慕夜修,其原因除了洛尘本身的性格使然,主要还是因为冥府对阴司府吏们私下里的生活起居这块虽有规章管制约束,却仅停留在公文纸面上,从未落实于实际。
所以凭借哥几个的深厚交情,夜修的小宅舍早就沦为一众的公共居所,俨然成了他们吃喝玩乐的窝点。
至于执笔,那厮作为崔钰的近身鬼吏,被分配在崔钰的宅院里,别提羡慕,同情都来不及。幸好崔钰大多时间都忙得不亦乐乎,十天至少有八九天都留宿在判官府邸里,否则连自由都大受限制……
行到夜修的宅舍前,见夜修身着上缀小朵花纹边的青袍公事服,手执镣铐,正要出外执勤公干,洛尘顿时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可转念一想,洛尘暗道莫非鬼门关那里出了什么大乱?
于是赶忙迎上前去,关切地探询道:“夜子,究竟什么大事,居然要劳动你翻箱倒柜地寻出这身公服?”
“什么话”
“砰”一声响,夜修重重带过宅门,挥挥手中镣铐,随意打了个招呼,没好气道:“这身公服乃我衣食父母,平素舍不得穿戴,可是一直都高悬在我寝室床头,每日三拜,何曾弃在箱底?你别乱冤枉我啊。”
“哪里哪里,无非是觉得着实难得,随口一句玩笑罢了!”洛尘讪然一笑,复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今次却舍得带上衣食父母出外?难不成鬼门三关那里出了什么大事?”
“大事倒没有”
夜修摇了摇头,皱着眉头道:“不过奇事却有一件,反正你也来了,如果没有其他什么要紧的细琐杂事,不妨和我一起去长长见识,我们边走边说。”
洛尘毕竟还没能和自己与执笔一样混成老油条,心中有所顾忌,夜修很清楚除非有事,而且对洛尘来说或许还不算小事,否则绝不会在这样敏感的公务时间自找上门,尤其是近些时日人界恰逢战乱,妖邪横行,民不聊生,无论是鬼门三关、生死衙司,还是无常衙府、奈何桥,甚或其余各殿司府,俱都忙得不可开交,正是鬼手匮乏,急需帮手的时候。
无奈黄泉路那边发生的事确实太过奇异,如不亲眼睹目一番,实在难以浇熄自己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而若是错过,可能好长一段时间都寝食难安。
当然,要是洛尘没有别的什么急事,愿意一同前往,彼此路上边走边聊自是再好不过。否则,唯好先将洛尘撂在一边,事后再弥补一二。正是鱼和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洛尘略一迟钝,好奇心作祟下,终于还是随着夜修,二鬼一前一后向鬼门关方向急急赶去。
洛尘加快脚步,待得与夜修并肩前行后,方才好奇开口问道:“鬼门三关那里重重把设,一切井而有序,数万年来无论是岗位职务,还是行事规矩都一成不变的,能有什么奇事发生?”
夜修没有直接回答,神秘兮兮地回应道:“你猜?”
洛尘诧异道:“难道有不属于三道六界的天外来客,不慎流落地狱道投生转世?”
“我操,你他娘的还真是脑洞大开,想象力丰富啊!”夜修闻言,一脸的诧异比之洛尘更胜三分。
“废话,谁让你故作神秘。”
洛尘反唇相讥道:“殊途乃自然而成,蕴含大道规则,绝无错乱的可能,我总不能猜有凡俗生灵被误导于此,此刻正困在殊途束手无策,等待冥府的友情援助吧?”
“你不去撰文著书,做个文人骚客,当真是屈才啊!”
夜修落败,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无聊的可以,没事乱吊什么胃口。
遂转脸看向洛尘,神色怪异地一五一十和盘托出道:“适才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这身公袍有股若隐若无的霉味,正欲拿去见见天日。突然收到黄泉路执勤鬼卒的殇符传讯,说是那里发生了件奇事,不知该如何是好,让我赶紧过去处理一二。于是干脆就直接穿上这身公袍出外,如此既能不误事,又能同时晾晒袍衫,去除霉味,可谓一举两得。”
“此招思维通透,行事通达,不拘一格”
洛尘闻言赶紧翘起大拇指,拍一记马屁道:“实在高明!”
“过奖过奖,我这也就是灵机一触!”
夜修略谦虚了一下,这才满脸掩饰不住得意地继续道:“至于那奇事,说起来也确实匪夷所思。说是有一女魂执念往昔,不愿前往地府超生,于是乘着执勤鬼卒疏忽之际,三番五次地潜入黄泉路一侧的彼岸花海丛中,结果一次又一次地被曼珠和沙华两只精怪遣送回来,却始终未有食她精魄,
你也知道除却十殿阎罗和地藏王,这两只精怪可是谁的面子都不卖,别说凡俗幽魂,即便是我等冥府阴差,胆敢误入彼岸花丛超过三次,惹触到她们的威严也是十死无生。就不知为何唯独那女魂例外,简直就是奇迹。。
然而这还不算完,后来执勤鬼卒见她犯规,正欲拿下送往衙司发落,哪曾想那二怪竟护在女魂旁侧不让鬼卒接近,周身花蔓张扬舞动,那架势摆明了谁敢动她,便取其精元,堪称史无前例。两相僵持之下,执勤鬼卒只好传讯于我。”
说到最后,夜修满脸的得意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同时目光闪烁,有一种莫名的期待满蓄其中,恨不得撕开空间,瞬间传送到黄泉路上一睹为快,好消去心中难耐的好奇。脚下步伐不由加快三分。
“这确是闻所未闻的怪事!”洛尘啧啧称奇,突然也变得无比期待起来,随着夜修加快脚步。
“难怪你一刻都不愿耽搁,直接就带上衣食父母出外。”
洛尘一边期待,一边还不忘嘲讽夜修一句:“依我之见哪,一举两得实乃借口,你不过是按耐不住,随手便取了这身公袍换上,以省时省事。”
“这都能让你猜出”夜修没有否认,大方地呵呵一笑道:“难怪执笔常说你有大才,能于细微处见真章,未来成就不可估量!”
言毕就在洛尘不好意思地不知该如何表示时,话题迅速一转,随意道:“我话说完,现在轮到你了,说说看,你此刻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洛尘闻言陷入沉默,直闷头苦走半晌,才平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这些天突然觉得很迷惘,想给自己再多找点事做。所以特地过来先告知你一声,接下去怕是没有太多空暇消磨打发。”
“还找?”夜修一愣,不解问道:“你都已经揽了那么多的杂碎琐事,还嫌不够?”
“我不是这意思”洛尘摇摇头,直截了当道:“我要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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