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非夜 第13章 怀念

    1你是我的明月光

    半夜，我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带着满身黏湿的汗水，“腾”地坐了起来。一笔阁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说

    我惊魂未定，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很痛，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是真的醒了。这些年有太多的梦中梦，导致我有些恍惚，分不太清梦境和现实。

    我一把扯过被子蒙在头上，担心梦中的人再次冲过来给我一巴掌。

    然而身上濡湿的感觉让我很不好受，我不得不又坐起来，点亮了床头灯。

    暖黄色的灯光恰好打在了那张相片上，上面的人素来英俊而冷漠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眼眸如同星辰般熠熠生辉。

    我看得失了神，那张我朝思暮想的脸是那么好看，可是……我自嘲地笑笑，然而一伸手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这繁华的都市啊，即使到了午夜也星光闪烁。那些灯红酒绿里，是否会有他的身影？如果我唤着他的名字，是否会再见到他——只是，见到他。

    我低头，仔细的看着那张照片，一股酸涩蓦然翻涌，手指不由抚上了那张脸。

    在那些年少的岁月里，我曾说过你就是我的月亮，我不必去看天上的玉盘，而且你摸得到触得着，货真价实。依稀记得那时你难得的笑了，拍了拍自己的脸，对我说：“摸吧！”

    可惜时过境迁，我再也触不到你了，我的月亮变成了明月光，只在午夜照进我的梦里。

    我哽咽，声音已有些喑哑，但终于还是念出了你的名字，那个让我夜不能寐的名字。

    “余晚生。”

    2此情可追忆

    那是一个久远的故事，久到几乎没人敢去细数到底过了多少年。而那个故事的女主角，叫颜诺，男主角，叫余晚生。

    二十年前的那个小镇里，他六岁，她四岁，他们成为了邻居。

    十五年前的那所学校里，他十一岁，她九岁，她在学校总是惹祸，他就帮她收拾残局。

    十年前的那个城市里，他十六岁，她十四岁，他们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

    五年前的那个校门前，他二十一岁，她十九岁，他送她上大学，在大学的门口，他向她表白。

    余晚生长得帅，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可是颜诺从未想过他会那么帅的介入她的生活。

    那天风有些大，生长在终年暖阳的y市的颜诺有些冷，抱着双臂安静的跟在帮她提行李的余晚生后面。其实她很想问余晚生为什么不开车，但终究是忍住了。说到底，在她心里，余晚生似乎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下一秒，一个男声就打断了她的沉默。

    “到了。”

    颜诺抬起头，看着余晚生精致的侧脸，感叹道：“像你这么帅又会照顾人的男生，怎么不找个女朋友？”莫不是在等我？后半句颜诺没能说出来，那是她所期望的，她的心事。

    余晚生看着明明快被风吹蔫也不告诉他的某人，皱了皱眉，转身把自己的外套给她细心地披好。

    男生清爽而又温暖的气息瞬间包围了颜诺，她的脸微微红了下，眼前只能看见余晚生离自己很近很近。

    “我还可以更帅更会照顾人，只不过是给我女朋友体准备的。”

    余晚生在给颜诺披外衣的时候突然开口，有些漫不经心的感觉，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有多么紧张。

    颜诺整片心思都扑在“女朋友”三个字上，心里略略思量了一下，撇撇嘴：果然还是有差距的！可是她没有想到余晚生还有后半句话。

    “你想不想试试？”

    颜诺的小表情立马僵在了脸上，这是……示爱？颜诺越想越觉得不可能，急忙对着自己摇了摇头。

    不明所以的余晚生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颜诺的头发：“算了，我送你进去。”

    相处多年，颜诺对于余晚生有种不同于人的敏锐，而余晚生此刻内敛的懊恼就一点不差的被颜诺察觉到，她突然就确定了心中所想：“不不不，我想！”

    余晚生暗色的眸子对上她的，下一秒提着颜诺的箱子就往回走。颜诺急忙追上去，语速飞快：“喂喂喂，我这回答你要是不满意我可以改的！你把箱子还我啊！”

    前头的人停住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颜诺：“我很满意，对于你的答案。”

    颜诺松了口气，伸手要去拿行李箱，余晚生却退后一步，护住箱子。

    余晚生的目的很明确——要颜诺和他一起住。

    颜诺哪里肯，张口就开始讲道理，

    可是余晚生太过了解她，几句话就把她所有的借口挡了回去。颜诺只好面色绯红地点了点头。

    冰块脸余晚生罕见地勾了勾嘴角，拉过颜诺的手就朝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颜诺，既然我牵起了你的手，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

    实际上，余晚生所说的“一起住”还是挺单纯的，到了住处后，他就明确了两个人的房间。颜诺住主卧，他住次卧。

    颜诺默默的在主卧门口站了半晌，提起箱子就要换房间。

    “余少爷，这是你家！你让我住主卧，以后你爸妈来了要怎么想啊！”

    余晚生微怔，旋即理所当然道：“你小时候抢了我限量版变形金刚惹得我差点哭晕过去，我爸妈还是护着你。”

    颜诺低下了头。

    “你不懂事的时候还强吻过我，貌似他们还挺开心的。”

    颜诺微赧。

    “啊！你还扒过我裤子。”

    颜诺的脸爆红，不等他说完，随手捡了个苹果塞他嘴里，嘟囔着：“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也亏你想的起来！算了，我睡主卧可以了吧！”

    余晚生拿下嘴上的苹果，一脸哀怨：“殿下，你这苹果洗了吗？”

    洗了吗？颜诺立马在心里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然后笑得很狗腿：“我用我纯净的心灵洗过。”说完一闪身躲进了主卧。

    余晚生轻叩房门，道：“殿下你的心灵……真干净……”

    “殿下”这个称谓，其实还有个典故。

    五岁之前，颜诺总是唤余晚生为“晚生哥哥”，叫得特亲热。可是余晚生也不过淡淡的一个“颜诺”。五岁那年，颜诺稚气未脱，还带着些婴儿肥。到一年级看了各色各样的小美女后，余晚生挑剔的打量了一下颜诺，然后故作老成的摇摇头：“真是个小胖墩。”

    爱漂亮的小姑娘哪里听得这样的话，当场就红了眼眶，颤着声音道：“余晚生你个大坏人……你……你……”

    颜诺词穷，憋得小脸通红，“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余晚生被她哭的手忙脚乱，急忙安慰她，说的大抵是“哥哥错了”之类。

    哪里知道颜诺一把拍下了他妄图抱抱她的手，哭得更大声了：“你不是我哥哥！”

    余晚生没办法，只得连连应声：“对！对！对！我说错了，我不是哥哥不是哥哥！”

    好在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来的也快去得也快，余晚生只哄了两句颜诺便收了声，抹着眼泪问：“我是公主殿下？”余晚生急忙应声：“当然了，最美的公主殿下！”

    颜诺抬着脸，眼睛还红红的：“那你以后要叫我公主……啊不……殿下，我不要和别的小朋友一样！”

    余晚生被她逗乐了，都这个时候，这丫头还想着要和别人不一样，于是一边笑一边点头应下了。

    从那以后，她叫他余晚生，他叫她殿下，颜诺总觉得自己占了这个傻小子的便宜，殊不知从某个时刻起，他真的把她当成了公主殿下，决定用尽一生去守护。

    熟悉了房子地形后的颜诺像只林子里跑出来的野猴子，上蹿下跳的没个正形，就连去开个门也大惊小怪的，直到看见了门口那张威严的脸才噤了声。

    “颜诺来玩吗？”

    颜诺立在原地，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好在余晚生的父亲也不过是寒暄，没打算听结果，领着保镖就找余晚生去了。

    颜诺看着已经关上了一个小时的书房门，依旧懊恼自己开门时的形象。虽说从小和余晚生一起长大，但是余父她却很少见到，甚至连那极少数的几面里，余父也是不怒自威，这也导致颜诺对他有些许的畏惧。

    正想着，颜诺的左衣兜里传来手机的振动，屏幕上显示的未知号码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颜诺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串号码。

    正想着，听筒里传来余晚生的声音，只不过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话语断断续续的，听不大清楚。

    颜诺突然就想起来，这号码大抵是余父身旁那保镖的，颜诺很小的时候对那保镖还有着依稀的印象，似乎是在别人忙的时候照看过她一会儿。

    不由颜诺细想，那头就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听得颜诺心头一惊。

    “我说过，你要娶一个对你前途有帮助的女人。颜诺？不行！”

    “为什么？”余晚生的声音平稳却压抑，仿佛在说一个陈述句，“当年也是你们要定下娃娃亲的，不是吗？”

    余父大抵以为余晚生只是纠结于当年的承诺，声音顿了顿，放软了些：“当年都是些玩笑话，过去便过去了。如今颜诺的父母下落不明，只要我们不提，没人会知道的。”话毕，不知他又想到了些什么，半晌又补充一句，“这……也是你妈的意思。”

    “可是你们的一句玩笑话，我当真了。就算那时候颜诺还没有记忆，但我有。既然我记得那段过往，我就会负责。而她，也会知道。”

    “不孝子！娶那个女人对你有什么好处？颜家倒台，她现在只会拖累你，只能给你负担，其余的什么也给不了你！”

    “爱情，她能给我爱情。”

    “爱情？”余父重复一遍，言语间尽是讥讽的冷意，咬牙切齿，“爱情算个屁！没钱没本事拿什么谈爱情？”

    “难道我余晚生只能靠女人吗？”依旧平缓的语气，颜诺却听出了压抑在其中的怒火，“爸，这些年我什么都听您的，但是这件事，不行！”

    “你……”

    颜诺按断电话，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好像一片白雾茫茫，她找不到那条对的回家的路。

    她原以为，余家人是真心喜欢她，原来说到底，看上的还不是颜家的公司！她细腻的掌头一次握得那样紧，紧到手心都泛了红。

    她忽然又想起来余晚生坚定的声音，心里渐渐漫上一丝温暖。

    晚生，我不会放弃的。

    余父走的时候沉着脸，连神情都有些阴测测的。

    听到响动，颜诺赤着脚跑出来，巧笑倩兮：“余叔叔再见！”余父没有答话，冷哼一声甩上门。她心口一疼，旋即故作镇定的恢复如常，跑去扯余晚生的袖子。

    “你和余叔叔都说了什么啊！他好像很不开心啊。”

    余晚生一脸的无所谓，耸了耸肩膀：“他要我赶紧娶你，我拒绝了……然后他就这样了。”

    颜诺没想到他会拿出这样的说辞来，明显愣了愣，然后嗔怪道：“余晚生你竟然不打算娶我？小心我生气啊！”

    余晚生好笑的看着她，亲亲她的额头：“可是你还太小了啊，等你再长几年，你就是我一个人的殿下了。”

    他这话说的隐晦，颜诺也是思忖几秒后才晓得“一个人的殿下”是代表着什么，尽管有些许心理准备，可是向来沉稳的余晚生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让她顿时羞红了脸。

    她把自己嫣红的脸颊埋在余晚生的胸口，说起话来显得声音糯糯的：“那你可一定要等我。”

    余晚生顺势环住颜诺的腰身，将下巴搁在她头顶，隐隐叹了口气。

    他叹那一声重重锤在颜诺心间，痛得她失了神。她知道，就算他和她都“再长几年”，他对他爸，可能也无可奈何。可是既然，他许下了诺言，她便不会弃他一人。

    从今以后，我和你一起守。

    余晚生最爱做的事就是观察颜诺不经意间做的动作，总是出人意料的可爱，譬如此刻……

    颜诺穿着热裤坐在沙发梆硬的扶手上，左手手肘抵在餐桌上，两条修长的腿舒展开来，白玉般的脚叠在椅子上，轻而缓地摇来摇去。

    电视里花花绿绿的电视剧他只瞥了一眼便觉得闹腾，颜诺却笑得前仰后合，手还不忘时不时地往嘴里塞东西。

    看到余晚生过来，颜诺“扑通”一声落在了软软的沙发上，还毫不避讳的拍了拍身旁的空缺示意他坐下，嘴里含糊不清地评价着这部虽然搞笑但是也蛮气人的电视剧。

    说到激动处，颜诺突然停了下来，偏过头去打量起了余晚生：“如果有一天你爸妈像电视剧里那样以死相逼要你去娶某某某，你怎么办？”

    余晚生汗颜，以他父母的性子，以死相逼这种事，怕是有人真的拿刀逼着他们，他们也做不出来。不过为了哄哄他的殿下，他倒不介意在自己完全想象不到的情况下给出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

    “当然是选殿下呀。”

    颜诺红着脸，轻轻推着往她身旁靠过来的余晚生，揶揄道：“我才不信呢！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肯定听你爸妈的！”

    她只是嘴硬，却不想一语成谶，以死相逼，竟成了他们之间最后分别的理由。

    紧贴在餐桌下面的录音笔响过微乎其微的电流声，将两个人的嬉笑怒骂系数传往遥远的另一段。那头那人，若有所思勾起的嘴角，转动着的庸俗的金戒指，还有那如同抓到老鼠的猫一般戏谑的神情，无不在传达着一个信息。

    丢点面子又怎么样？别傻了，最后，你还是只能听我的。

    3再见余晚生

    后来的情节不言而喻，余叔叔特意开了假单子说他吃安眠药自杀，把我们都叫回老家，告诉余晚生如果他不娶林氏集团那位千金的话，他便会再次自杀。余晚生无法，只得妥协。

    但这并不是结束，真正的the end是那天我站在病房外想要看一眼余叔叔，可是他听说以后抵死不从，余晚生便亲自出来拦我。

    几日不见，余晚生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上唇还残留着未去的青痕，更显得他有些颓废。

    当时我看着他这样子，自然是心疼的不行，执意要去和他一起照顾余叔叔。

    恰在我和他僵持的当口，林氏那位千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楚楚可怜的附在余晚生耳旁说了什么。

    接下来的几秒，还未等我为他们二人之间亲密的神态发飙，余晚生便褪去了素来冷漠的外表，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怒火。

    我开口想要问什么，他却突然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望着我，冷冷笑了。我忽然有些害怕，想退后一步，他却扼住我的下巴，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你难道不愧疚吗！”

    我不解，于是放任这些天的委屈和对他的思念担心在这一刻化成不满的火气。我一把拍下他的手：“余晚生你脑子有毛病啊！”

    这边余晚生还没反应，那位林小姐便款款走了上来：“颜小姐你别这样……”

    我凌厉的目光扫向她化着裸妆的面庞，在心底冷嗤一声——装清纯装善良吗？

    我正想怼她一句，她的下半句话便艰难的挤了出来：“晚生他……”

    晚生？她叫他晚生？我抬眸，却见余晚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仿佛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相处方式。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他们之间如此亲昵，那我算什么？

    我转脸去打断她的话，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寂：“林小姐好生矜持，连我这个正牌女友都没敢叫得这么亲热，您倒是随心情。”

    林小姐作出一副震惊而恐惧的模样来，向余晚生身后躲去。我看着她不安分的抓着余晚生衣襟的手不由怒火中烧，扬起手就朝她的脸扇去。

    我虽气急，却未丧失理智，所以此举也只不过是想吓唬她一下，余晚生却在半路截住我的手。我对上他的眼，看到他隐藏在平静下的滔天怒火，只觉得世事变迁太快。明明前几天他还抱着我温声软语，现在却……我不和适宜的想起昨天无意在杂志上看到他们已经订婚的消息，当时我不信，现在却已经由不得我。

    “晚生哥哥，这是要保护未婚妻吗？”

    我特意用了多年前的称谓，只望他能想起我们青梅竹马的情谊。他却更靠近我一步，神色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半晌，他开口，眉眼间是不加掩饰的厌恶：“颜诺，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愣了愣，突然觉得无比委屈——他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变了？

    我听到我的声音凄苦地变了形，却嘴硬地朝他吼：“对啊，我就是变了，我变得让你恶心让你厌恶，我就是不想让你好过，谁让你抛弃我找这么个贱人……”

    当时实在气的有些过头，就连说出口的话也失了分寸。如果让我斟酌，哪怕片刻，我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然余晚生没有让我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在我说出“贱人”两个字后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

    我的脑子瞬间断了片，反应过来后脸上火辣辣的疼。我笑，笑得恣意妄为：“怎么？我说她，你心疼了？”

    余晚生静默着不解释，只冷冷地睨着我。

    “余晚生，你凭什么说我变了。变的人明明是你！你明明说过你不会妥协的……你说过的……”

    我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流，身体退后，靠到冰凉的墙面上，死死地撑住墙才不至于瘫软在墙角。

    我其实在赌，赌余晚生会不会心疼，赌他会不会信任我——不管他听到什么。

    泪眼朦胧间，我看到余晚生铁青着脸转过身去，牵着那位林小姐的手走进了病房。

    现实给了我极响亮的一个巴掌，当我和他爸之间他必须任选其一的时候，他连考虑都不考虑一下就选择了他爸——甚至都不给我留余地。

    其实我心底明白，那位林小姐，余叔叔，对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善意，他们二人若联起手来挑拨离间，这么多天，余晚生相信他们说的谎也是有可能的，可是我还是气，气他和那位林小姐无边的亲密。但，那有什么用。

    我连夜坐飞机赶回我们曾经的小窝，极快的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

    提着包站在门口，我有一刻的晃神，那么多的温馨，仿佛一幕幕在眼前上演，可是转回现实，人走茶凉，尽管这所房子里终有一日会再传出笑声，却再也不会是我的了。

    我闭上眼，稳了稳心神，终于做到了我想要的决绝——什么都不留，离开这座城。

    那个时候，我偏执的认为，一定是他们在陷害我，可是到了最后，我才知道，有些事，并非我想的那么简单。

    早已不知道是第几次陷在回忆里，等我从那历经多年依旧清晰的痛楚中抽身而出后，远处天幕已经泛出鱼肚白。我打理好自己，遮住浓重的黑眼圈，独自一人在这新的城市里继续寻找工作。

    穿过一条新的街道，我四处望着，看有没有合适的，能让我打个小零工的店铺。

    正望着，一个招摇的牌子映在我眼底——未兑现的诺言——是一个咖啡厅，店名是写在一块木板上的——至少我觉得它是写上去的，不仅仅因为那字体不似网络上生硬的形体，更因为那字有一种洒脱的张力。我说不太清楚，却着实来了兴趣。

    我走进去，思忖着找不到工作喝杯咖啡也好。

    仓促地打量了一下店内装潢，我在心里画了一个勾，看起来店主人的审美不错。

    店里很静，人也不多，前台只有一个人背对着我整理些什么，我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前台的桌子。

    小哥转过来，冲我露齿一笑，意料之外的阳光帅气。这小哥在我心里的好感度“蹭蹭”上升，我便和他唠了几句家常。

    见小哥的表情里少了许多疏离，我松口气，直奔主题，询问有没有什么职位能让我做。

    小哥挠挠头，样子有些为难。我看他并未直接拒绝，趁热打铁，一脸可怜地把我先前准备好的我的悲惨身世道出来。

    我杜撰的虽然凄凄惨惨戚戚，但好在没有太夸张，小哥显然是信了，同情的望我一眼，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告诉我他必须先问他们老板。

    见苦情戏成功，我心里暗自雀跃，面上淡定的点点头。

    我正等着小哥打电话呢！谁知小哥刚做了个拿手机的动作就停下了，我问他干什么，他小声告诉我，他们老板来了。

    我窃笑，心想上帝这是要我再演一场，可是转过身以后，我才发现，原来上帝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跟我开了个玩笑，一个很大很大的玩笑。

    余晚生。

    我有些不敢相信，可是面前却也只有他一个人。

    余晚生定定地看着我，看得我有些心烦意乱，只想赶紧逃了，可是身后小哥明显没有察觉到我的尴尬，一脸明媚的跟余晚生打招呼：“老板，这位小姐她想在这找个工作。”

    我抬眼冲他尴尬的笑笑，下一秒又将脸拧向别处。这个不怪我，我是当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转眼已经走到我面前，声音一如从前好听，只是有些喑哑：“你找工作？”

    我点点头，而后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他更走近了一步，我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熟悉的味道，他低低笑了：“把头埋得这样低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余晚生的话让我想起了以往的岁月，眼泪便涌了上来，我声音很小，生怕他听出我的哽咽：“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正欲夺门而逃，他却挡住了我的去路：“你不是在找工作吗？我这倒有一个空闲的职位。”

    他顿了顿，复而认真道：“老板娘这个职位，你要不要？”

    他还是这样，脸皮薄，许多话不好意思直说，今日之言就如同当年他向我表白一样，笨拙的让人想笑。可是此刻我却笑不出来，时过境迁，今日听这句话，我却听出了萧索之意。

    我终于敢抬头好好看看他，看他认真的眉眼，看他微抿的唇角。看着看着，就忽然觉得世界好不公平，自我二十三岁与他诀别后，已过了四年，我已经染上些微的油烟气息，他却依然是这副风光霁月的少年模样。

    许是见我许久不应声，他颦了颦眉头，倒是把我的思绪扯了回来，开口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你还好吗？”

    四年后我与我心爱的人再相见，纵使心中千万种情绪，开口却还不过是一句俗套的“你还好吗”。但这确实是我一直想问的——余晚生，你好吗？

    与他在他的店坐好，我的心情早已平复了大半，可是目光触及他的脸时，我却突然想起了那个巴掌，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心伤。

    最后还是我开口打破了沉默，问了那个缠了我多年的问题：“那天……你到底为什么……那样……”

    余晚生看我一眼，仿佛陷入了什么不可触碰的漩涡，最终只说出一句“对不起”来。

    我摇摇头，和他四目相对，一字一字坚定地对他说：“我想要的，是解释。”

    道歉有何用，忏悔又有何用，事已至此，早已没有回头路，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要一个解释，解开这么多年来我的心魔，我的梦魇。

    在余晚生的话里，我终于了解的当年的事。我所以为的陷害，其实，全部都是真相，还是我知道的真相。

    我还很小的时候，颜家的公司其实就只是一个空壳子了。因为亲近的人都知道颜氏的现状，所以在我爸妈以投资为由向他们索要钱财时，几乎是一分钱也没要到，而偏偏这一家子都好面子，拉不下脸去银行贷款，便想出了一个不正当法子。

    因为我们经常去余家，他们对我们也不设防，所以我爸妈知道余叔叔的抽屉里有许多大数额的支票，便哄着我去给偷出来。

    依稀记得他们对我说是这东西余叔叔要给他们的，因为这种跑腿的事情我也没少干，所以没多想就去拿出来了，丝毫没意识到这个行为是偷，走在半路还和过路的佣人打招呼。

    后来我爸妈就拿着这些钱去填公司，可是颜氏的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就算有这么多钱，公司还是倒台了。

    至于余叔叔的公司……那些钱，其实都是他们公司的钱。发现公款不足后，余叔叔大怒，却只能用自己的钱去填窟窿。但是颜家拿走的钱不在少数，一时之间，余氏岌岌可危，多亏余叔叔力挽狂澜，才将余氏的劣势一点点扭转。

    至于知道这件事是颜家做的，倒也简单。当时我爸妈着急，钱都是自己取的，只需要看监控便知。

    而那个巴掌，气急又情急，余晚生怕他爸听见我当时的话会生气，就用了最简单却最残忍的方式对待我。

    余晚生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确实以为我是帮凶，可是后来他细想，当时我的年龄太小，还什么都不懂，再者以我爸妈的性子不至于让我过早沾染这些事，这才明了。

    而那位可人的林小姐，竟只不过是他用来气我的罢。

    缠了我这么多年的事，我终于明了，一时间，心中释然。

    4再见，余晚生

    余晚生趁我失神的时候轻轻握住我的手，目光灼灼。

    我回过神来，注视他半晌，突然抽出了手。

    “你知道，”我低下头，“你打的那一巴掌，不仅打在了我脸上，还打在了这里。”我轻轻拍拍心口的位置，有些难受。

    我掩住眼中涩然，继续道：“你今日可以来找我，我其实很开心，可是我……有些伤痛，是时间也抚平不了的……”

    我抬起头，鼓足勇气看着他：“你现在还念着我，可能只是因为念旧，抑或是愧疚，自然也可能是爱。可是我不确定。当年我赌你会不会信我，可是我输了，所以我不敢再赌。晚生——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当面叫你——再见。”

    我起身，不顾他的错愕离开。

    一个月以后，我再去那条街，“未兑现的诺言”牌子已经被拆了下来，玻璃门上贴着“招租”两个大字。我脚步未停顿，走了过去。

    一年以后，余晚生结婚，新娘正是那位林小姐——他终究还是妥协了。寄来的请柬里夹带着一张他自己的照片，里面的余晚生笑得灿烂。

    照片的背面，是他行云流水般的字迹：“未兑现的诺言”，为你而开，可是最后，诺言，终究没能实现。行至今日，实属不易，望殿下珍重。

    他还是叫我殿下，可惜，我终究没能成为他自己一个人的殿下。

    我把那照片插进相框里，与原来那张一起摆到床头。

    余晚生一定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对他说“再见”的女孩，其实是在告诉他“再相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