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语镇是神龙堡势力下的一座偏僻山村小镇,为神龙堡主城御剑城附属,但离御剑城较远。
二十多年前,轻语镇曾经只是个小村,那些年天灾人祸,村里的百姓饿不择食,每逢灾荒,三里五村天天往外抬死人。一些荒凉地,山沟中,乱石堆,都能看到席子里裹着的死人尸体,可谓饿殍遍野。
后来村里来了一名美妇带着一个孩子,在此地住了下来。她来到这里几年后,三里五村上千村民,再没有一人是因为缺粮食饿死的。这名美妇深通种植之术,庄稼之要,而且医术高超,宅心仁厚,此外还懂得奇门八卦,星相算数。
三里五村闻知争相前来请教,后来村里人丁兴旺,渐渐汇聚一片,由村成镇。不过几年之后因为这美妇身体不好,加之有些农事操劳过度,终于一病不起,不多久便病死了。
镇中民众无不前来吊丧,当日哭声一片,震天惊地。几位镇上主事者提议为这名美妇修碑建墓,并且将她的孩子抚养长大。因为这名美妇姓凌,闺名换做轻语,故而这小镇更名为轻语镇,是怀念凌轻语之故。
凌轻语在世之际只口不提自己身世,就算有关系好的人问过几句,她也当即翻脸。所以后来也就没人再敢过问,孩子尚小也不知父亲姓甚名谁。主事们只知道凌轻语喊这孩子“竹儿”,知道他叫若竹,商议之后认为凌轻语虽是女流不让须眉之男。这等世间奇女子怎可不留后代称颂,故而让这小若竹,随了母姓,叫做凌若竹。
这小若竹在乡亲们的照顾下渐渐长大,长大后模样虽然不像他妈妈那样俊俏出众,却也浓眉大眼三分俊彩。
眨眼间数年已过,凌若竹已经十八岁了,老乡们问他有什么心愿,他说他想走出大山,到御剑城看看。于是大家商议后便凑钱给他作为盘缠,凌若竹怀着心里的梦想朝御剑城出发了
却说凌若竹这一道上听见路人传言,御剑城神武学府是天下求学之士梦寐以求之处,神龙堡八大战神之首败雪一手创建,其学府下门人弟子遍天下,无不是一方霸主。这听在凌若竹心里简直受用至极,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进神武学府深造一番。
这一日凌若竹顺着官道向东行去,有路碑介绍十里余外便是御剑城,他心想马上就到御剑城了,心里极是兴奋。再行得五六里便看见一座破败的山神庙立在道边,庙宇不大,在风中显得颤颤欲塌。
凌若竹走近前时,看见有一群人围着破庙墙壁在嚷嚷什么,他挤过去才看见,原来那面墙上贴着一张告示。告示的内容他没看见,但是告示的落款处盖着的章印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正是神武学府的章印!凌若竹精神一振,仔细读完了那张告示,原来御剑城中的神武学府内缺一名书房先生,有意者便可揭下告示进入学府。
凌若竹见状大喜,不管三七二十一,揭下告示揣入怀中便夺路而去。
御剑城中的神武学府是整个神龙堡最大的学府,里面设有几十门学术,其中以诗、画、棋、禅、乐律、剑术、兵法几门最受世人青睐。多少人为了让自己的子女进神武学府深造,不惜重金托人拜门求路,但千金易得,神武难求,最后总会有许多人悻悻而归。
凌若竹站在神武学府的大门外时,内心感慨万千,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当年想都不敢想的学府,如今可以大摇大摆的走进去,而且还是以书房老师的身份走进去的。
神武学府的奢华富丽自不必多言,凌若竹只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一个深深的迷宫之中,数不清的屋舍,看不尽的花园。尽管此时天近隆冬,但学府深处的花园之中仍有沁人心脾的花香,园中有园,墙外有墙,终于他走到了一座高大庄严的大殿下停住。
神武书阁,凌若竹停住身子望着横匾上金光闪闪的四个字,嘴里喃喃自语。
此时前面领路的那童子开口道:“就是这里了。”
凌若竹眼神不解,迟疑道:“我来这里做什么?”
领路童子皱眉道:“你不是来看书殿的先生么?”
凌若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但随即镇定道:“对,我只是没看出来这竟是个书殿!”
领路童子轻轻哼了声,转身离去。
眼望童子离去,凌若竹不禁干笑两声自言道:“原来书房先生是来看书房的,有点意思。不过还好,只是一字之差并非谬以千里。”他看了眼手中的钥匙,似乎明白了这是书殿的钥匙而不是课堂的钥匙。
凌若竹走进书阁时才发现这殿堂好长,至少要超过一百步,大殿两旁有数十个小门,每个小门上面都有字。细看下去有剑房、画房、琴房、棋房……等,凌若竹看的瞠目结舌,好久才喃喃道:“好气派。”
这时从他身子左边忽的传来一阵阴沉沉的声音:“小子,现在看着气派,一会儿就未必气派了。”
这声音兀的冒出来着实把凌若竹吓了一跳,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朝着声音之处瞅了一眼,只见左边不远处的墙边似模似样的摆着一桌一椅,椅子上坐着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头儿,他身上的衣衫看起来洁净平展,但那张脸却皱皱巴巴。老者眯着双眼上下打量着凌若竹,脸上有种不可琢磨的笑意。
凌若竹怔了半天才道:“老先生何出此言?”
老者嘿嘿干笑道:“从今天起你归我管,要听我的话。如果不听的话,你趁早滚蛋!”
凌若竹淡淡笑道:“我归你管,话也可以听你的,但问老先生,你能给我什么?”
老者眯着的双眼忽然睁开道:“我能给你的只有痛苦和血泪!”他说完又道:“三十年来我从神武书阁中撵走了九千九百九十六个人了。”
凌若竹微微一惊道:“请问前辈,这些人在这里都干了多久?”
老者不屑道:“最长的三天,最短的只有几句话。”话毕,老者又忍不住叹道:“能在我这里呆上三天的,也好久不曾遇见过了。”
凌若竹听完苦笑道:“这么说我估计是第九千九百九十七个被你撵走的人。”
老者摇头道:“早知道你这小子这般没出息,我老人家简直懒得跟你说这么多话,赶紧滚吧!”
凌若竹忽然笑道:“若是我不想滚呢?”
老者愣愣的看着他好久,缓缓道:“三天后你若还是不想滚,那也算是万中无一的奇才了。”
凌若竹见他说这话时表情凝重不像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于是低头不语。
“你先绕着大殿转上一圈,数数这里总共有多少个房间。”老者说完合上双眼闭目养神起来。
凌若竹起身便朝大殿内走去,他先从左边开始看,边看边数,一圈下来差不多用了一炷香的时间。等他回到大殿门口时,老者似乎已经睡着了,可是凌若竹还未停稳身子,老者已开口道:“就几个房间你还用数这么长时间么?”
凌若竹顿了好久才道:“不知道三十六个房间的名称全背下来,而且连顺序都不会记错,您老人家得需要多久?”
老者一下睁开了,眼光有些异样道:“左边第十三个门是什么房?”
凌若竹微笑道:“禅房。”
“右边第七个门呢?”
“画房。”
老者连问了五个房间,凌若竹对答如流,最后老者突然道:“右边第十九房是什么?”
凌若竹淡淡道:“您老人家糊涂了,左右十八房,总共三十六房,哪来的第十九房?”
老者含笑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凌空,字若竹。”凌若竹接口道。
“凌若竹,凌若竹,空怀若竹,名字倒是起的很谦虚。”老者缓缓道。
老者看着凌若竹好久,忽然道:“你去把所有的房间打扫一遍。”
凌若竹愣了许久,似乎没听清老者刚刚说的话,忍不住问了一遍:“您刚刚说什么?”
老者轻轻咳嗽了两声道:“我刚刚说你去把所有的房间打扫两遍,必须打扫的干干净净!”
凌若竹突然间似有所悟,急忙应声道:“您这句说什么我没听见,但是您前一句话,我听的很清楚,不必再重复了。”他说罢转身拿起门角的一把扫帚朝殿内走去。
神武学府的午餐,四菜一汤,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可是凌若竹却一点胃口也提不起来,三十六个房间用一上午的时间,要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最让凌若竹受不了的是,这个老东西居然每个房间都要用手去触摸地面,而且要手指上不沾灰尘为止。所以凌若竹到了吃饭的时间,累的是身心疲惫,毫无胃口。
凌若竹吃不下去饭倒是没什么,可是坐在他身旁的老者却吃的是狼吞虎咽。
“这样的饭菜你吃这么少,简直是暴殄天物。”老者边吃边道。
凌若竹深深的看着老者的吃相,弱声道:“以您老人家的这等好胃口,我相信这些饭菜绝对不会浪费掉。”
老者慢慢点了两下头道:“你说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他放下手中筷子打了个咯,然后慢条斯理道:“吃过饭,你把这些碟碗收拾一下,然后送回去,记得清洗干净,我要好好睡个午觉。”
于是凌若竹不得不欣然领命,然后每天上午打扫一遍三十六房,下午整理一遍三十六房被学子们翻阅乱的各种书籍。在这种似人非人的日子,他慢慢的生活了下来,岁月如流水,转眼间已过了七天。
可是这七天比他经历过的二十年都要漫长许多,因为每天都在重复昨天,而且还要受尽老者的言语奚落。
第八天,凌若竹觉得这里已经不适合他了,他认为自己年纪轻轻,胸怀大志,整日做这些对自己毫无用处的东西,简直是浪费生命。
第八天的清晨和往常一模一样,凌若竹早早到了书殿,经过昨夜一番痛彻心扉的深思,他心中早生去意。今天来此只为向老者辞行,顺便将这几天憋在心里早想说出来的话说出来。
凌若竹坐在老者先前坐的长椅上,悠闲自得的闭目养神,等着老者前来。他在养神之际,又将心里那些想说的话暗暗重复了几遍。脚步声将近,凌若竹缓缓的睁开了双眼,他期待着老者进屋看见自己这副模样时吃惊的样子,然后再期待老者发怒时的表情,等着老者发完怒,他再慢悠悠的开口说话,而且说出话的声音要不疾不徐,轻描淡写,但说出的话一定要如晴天霹雳,一针见血。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走的痛快,才能解他这七日来所受的痛苦,否则如何对得起老者这七天来的苦心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