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守在杀虎口没用,眼见官兵不直接进攻,杨英便命令山贼轮流防守,傍晚把几大头领都叫去议事。
九把交椅,杨英坐在正中,两侧分列四把。
前寨主杨俊的儿子,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坐在第三把交椅。
他沉默寡言,一直不说话,心中满是恐惧。
既怕官兵,也怕亲叔叔。
“杀虎口为甚叫这名字”杨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是老虎来了,到那里也得没命。
这次的官兵,是比以前更会打仗。
可再会打仗,有老虎厉害吗能长翅膀飞过来”“爹说得对,守住杀虎口,官兵就没办法!”只有他那二当家儿子捧场。
杨英继续说:“粮食都已搬上山了,咱们耗得起。
官兵可耗不起,当官的舍不得粮草,拖上他个把月,知县必定催促进兵。
官兵被知县催了,哪能不冒死进攻只要他们攻来,保准死得很惨。
到时候俺们趁势反杀,定叫官兵一个也逃不掉!”“爹爹好计策!”儿子继续捧场。
“大哥好计策!”众头领跟着附和,好歹没有完全冷场。
杨英又是一通乱侃,无非山贼必胜,官兵必败云云。
头领们各自散去,一半去防守杀虎口,一半回家休息备战。
四当家转悠一圈,半夜悄悄去寻五当家,他们两个都是老人,已经制定了废立计划。
黑暗中,四当家低声说:“你信不信官府”“傻子才信,”五当家不屑道,“咱做了许多杀头买卖,被抓到肯定砍头。
什么保住田产,什么杀了杨英有重赏,都是那些官兵耍诈用的诡计!”四当家问道:“万一是真的呢”五当家沉默不语。
四当家又说:“这回来的官兵,跟以往不一样,怕是能打得很。
守肯定还要守,能守下来最好。
俺是说万一,万一守不下来,也不能陪那杨英去送死.”
“真守不下来,俺带兵去杀杨英,指不定能立功保命.”
五当家表态道。
四当家说道:“俺倒是有个法子.”
五当家忙问:“甚么法子”四当家说道:“先跟杨英商量好,俺派人去假投降,做出山寨火并的样子。
官兵肯定趁机攻寨,到时候便掩杀出去。
咱两个先不与官兵厮杀,只让杨英的人动手。
官兵要是败了,咱就一起打官兵,另找机会收拾杨英。
杨英若是败了,咱就去杀杨英,投靠官府搏個出身.”
五当家听得此计,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惊叹道:“你怎这般聪明,俺真是服气了.”
“要装得像一些,把官府和杨英都骗了,”四当家又说,“得选夜里假装火并,他们才看不清楚。
说不定,还能又杀败官兵,又能趁乱杀了杨英.”
“俺听哥哥的!”五当家由衷钦佩道。
翌日,朱铭按兵不动,只等着张广道绕后偷袭。
四当家却去找杨英,说明了诈降计划。
杨英左思右想,觉得此事可行。
又害怕四当家真投降,于是安排自己的心腹设伏,把四当家的人放在后面。
同时,让四当家单独跟在自己身边,不能直接指挥其部下。
紧接着商定,当晚派人缀着绳索,从峭壁下去找官兵诈降。
待几队官兵穿过杀虎口,立即投下落石,将官兵前后阻断,随即全军杀他个措手不及。
……洋州城。
前几日来了一位大官,就连忙着催税的李通判,也跟知州一起去殷勤作陪。
此官姓陆名荣,是利州路提举学事司的主官,简称陆提学。
如果放在明代,提学使一职,一般由按察副使来担任。
而宋代的提学司,却属于独立机构,直接听命于礼部。
不但提学使权力更大,就连各州的州学老师,也比明清两朝含金量更重。
宋代的州学老师,必须是进士出身。
而明代的州学老师,全部由举人、贡生担任。
特别是到了徽宗朝,蔡京主持教育改革,对州学老师的要求更高。
如果想当州学教授(校长),那就更为严格。
必须是进士一甲出身,或者全国会考前十名,或者州府考试前五名并中进士,又或者是太学优秀毕业生——这种出身,放在明朝可进翰林院。
这么说吧,洋州的州学老师,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能在学历上吊打向知县。
他们如果转任地方官,至少也是知县起步,或者在京城附近担任主簿,而且晋升速度超级快。
而这位陆提学,却又专门监管州学老师!每年四月到八月,都是提学使巡视各州的时间。
陆提学先去了兴元府,又坐船顺流而下来到洋州。
前三天,一直在游山玩水,知州、通判、教授全程作陪。
招待费由官府报销,洋州每年的公用钱(招待费)定额4000贯,而且还可以拿出去放高利贷。
王安石、蔡京的通商法,也被地方官利用来放贷,逼着商贾必须向官府借钱。
第四日,知州安排了戏曲。
陆提学一边看戏,一边吃酒,询问洋州的士子情况。
龚教授(校长)趁机说道:“陆学官既然问起,在下要举荐一个八行士子。
此人姓朱,字成功,年方十五,却已贯通三经.”
“竟有这等事”陆提学颇为惊讶。
宋代的神童非常多,无非《论语》、《孟子》学得好,又或者小小年纪便有诗才。
而贯通三经可不能乱讲,那已经不是神童,都能称得上名儒了。
李通判笑着说:“犬子前些日子,去同窗家里做客,在乡下发现了那位神童.”
陆提学好奇道:“怎知他贯通三经”龚教授说:“非但贯通三经,而且还对经文有新解。
便拿‘君子怀德,小人怀土。
君子怀刑,小人怀惠’此句来说,那朱成功解为‘公私’二字.”
陆提学品味一番,赞道:“解得极妙.”
李通判又说:“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陆学官可知朱成功怎样解的”“这还能有新解不成”陆提学问道。
李通判笑道:“此子解为:大学之道,在自昭明德,而施于天下国家,其有不顺者寡矣.”
陆提学能够做到一路提学使,学问可不是向知县能比的。
他被这个解法点醒,瞬间就把三部经书联系起来,猛地拍掌赞道:“真奇才也!便是当世名儒,恐怕也没几个能这般三经通解一句.”
李通判继续说:“此子不但儒学造诣精深,更难得文武双全。
有贼寇劫掠乡村,他单枪匹马斩杀贼寇数十人,犬子幸得活命.”
“还有这事”杨知州吃了一惊,他只知道西乡县正在闹贼,而且知县把祝主簿给擒杀了。
李通判叹息道:“犬子也是力战贼人,全身多处负伤,差点就死在那里.”
陆提学问道:“贼可剿灭了”李通判说:“却是西乡县的主簿,原本为招安反贼,如今又降而复叛,已被西乡知县捉拿.”
“拿住便好,这等反贼该杀!”陆提学痛恨道。
李通判说:“此子文武双全,当可为八行士子,还请陆提学举荐一二.”
李通判也是被儿子缠得不耐烦,李含章回洋州之后,天天说朱铭的好话,简直吹得天上全无地上仅有。
今日陪提学使吃饭,干脆就顺便说了。
陆提学已知其意,这是请他推荐朱铭去读太学。
如果只是推荐读州学,李通判自己就能做主,读太学却必须提学使考教考教。
“既有这等奇才,吾定当亲自一试.”
陆提学当即答应。
反正他只是推荐,给李通判一个面子又何妨批不批准,得太学那边说了算。
而且,陆提学的政绩考核,也跟这个大有关系。
他辖区内考上的进士越多,去读太学的士子越多,考核成绩就越漂亮,更加有利于今后升迁。
当天下午,陆提学带着酒意,考察了洋州州学。
次日,他竟亲自坐船去西乡县。
名义上是去巡视县学,顺便考察八行士子,其实又是去游山玩水的。
利州路的几个州府城市,陆提学已经玩腻了,还没去过西乡县这种乡下地方。
乡下地方,山清水秀,想来别有一番趣味。
此时此刻,朱铭还在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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