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这能奏效?”
雷云之地之上,极高之处。虽已在万仞云端,但仍有无数细密的雷电,在此间游荡不歇,威能郁结未散,即便地级修士,不小心防备,也不能做到毫发无损,然而伫立在云端的一人一兽,仅凭一件巴掌大的砚台,便将此间危险视若无物。
那砚台模样方正,似为青黑石泥所铸,砚台边缘为一松一童图样,虽磨损过半,但浮雕仍清晰可辨,至于中间研磨处,则几已洞穿,仅从表面来看,此砚平淡无奇,只是传承了多代,似乎已不堪用。
模样不惊的石砚周围,点点银光如流萤般浮现,汇成层层叠叠的如水涟漪,向周围缓缓扩散,与那无处不在的雷纹密密交织,仿若无数舞动跳脱的芊指,将那雷纹一一捭散,化为无害的能量,让人置身其中,只觉温润如春,至于躁动和暴戾,则均化为无形。
“离吞老弟,你暂时只管分心控制z这方‘松影云青砚’即可,余下的事,自不用你担忧。”正是鲁东来的声音。
“当年‘广筠子’布下这恢弘大阵,封印雷兽,此砚是他随身之物,残留几分道意,与这封印自然融洽,根本无需我出什么力,你若不需要我帮忙,我去去便回。”
“你不会是惦记那域外之物吧?接下来还要你出力困住那凶兽才行。”
鲁东来哼了一声,眉角微扬,瞥了一眼守候在一旁的离吞,作为鲸海群岛的天级修士,离吞的实力虽然不至于垫底,但他的身形因为自身秉持天道的原因,一直无法化为完美的人形,只能保持吞水兽之身,周身披覆漆黑的鳞甲,一条如池鳄的长尾,安插在臃肿的身体之上,导致平常行动也颇为不便,好在他寻了些非常手段,能将头颈之上,以及双臂化为人形,尽管如此,虽然避免了与妖兽同伍,模样却也怪异无比。
“嘿嘿,”离吞低声干笑了一阵,“我猜想,或许混入一些杂质到我的天道,也能多一分希望。这身体之苦,道兄也是知晓的。”
“不如去夺孤星,直接换掉本源,简单干脆。你我情谊,良言逆耳。”鲁东来收回原本放空的目光,继续盯着眼前之物,那是一杆赤红鱼竿,长有数十丈,垂下一条拇指粗细的鱼线,径直洒落,一尾尺长七彩羽毛轻浮云端,偶尔下浮,但不明显。
“此物想必得来不易。”离吞咂摸了下宽及两颊的大嘴,虽然“鱼饵”不在视野之中,他也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阵法奥秘,能在广筠子布下的大阵之中,洞穿一个缝隙不难,但埋藏一个小阵,并成功运转当是非常手段。
思及此处,他心头不禁涌起阵阵寒战,暗道一声还好,还好,自己和鲁东来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虽然两陆封闭之后来往不多,但此天道为他人所染指,也不至于为了天道寻外物害我,何况我这天道,也只有未曾获得天道之徒,方会觊觎。
半人半兽之苦,平常之人怎会知晓。
“连同此鱼竿,是些喜欢双面下注之人白送的。莫要打听,知道多了反而有害。”
“道兄此言极是。”离吞嘿然抚掌,正要问些别的,却听得雷云之下,一声亘古嘶鸣,紧跟着便有如洪流般的冲击之力,直奔云端而来。
“来也!”鲁东来低喝一声。
离吞不再犹豫,光秃又粗糙的左手手臂之上,登时凝出一束苍白骨环,那骨环并非完美无缺,而是有一道拇指粗的天然缝隙,他一把扯下,盯着下方云海片刻,须臾之后,便将那骨环掷向云端。
“去!”
当此时,一个硕大的身影刚刚露出云端,似在奋力挣扎,又似欢腾雀跃,那苍白骨环凌空骤然放大数十倍,从缝隙之处,向两翼快速张开,倏忽间便锁住了那身影的颈部。
滚滚雷声嘶鸣,那身影顿时翻滚挣扎起来,将那遮罩四周的云海驱散无迹,只在一瞬间,便有两道电光直奔鲁东来和离吞而来。
啪!
鲁东来只是打了个响指,便有一道早已备好的无形屏障,从两人身侧骤然浮现,那屏障晶莹剔透,一遇那金黄电光,便软如丝绦,将那金光裹在一处,滚动间缩成一团,借力向鲁东来袖中飞去。
“原来是你这丑八怪!”那身影旋即清晰可辨,正是困在雷云深处,身陷囹圄的雷兽,一见到身材臃肿,模样怪异,立在上方的离吞,便认出了彼此。
“呸!”
离吞左手一握,那已然缠在雷兽颈间的苍白骨环便随之收缩,其中匝缝,恰好绕过对方颈后的“天闪银锁”,那诡异的物事,并没有因阵法被破,雷兽被诓脱困而断掉,只是稀薄了少许。
“尔等岂敢……”雷兽正要怒骂,却只觉得颈部陡然收紧,周身痛楚袭来,几不能动,心道不妙,此物对我实属克制,心中大骇,“你们不是救……我……我可以给……你们很多……”
“闭嘴,丑八怪!”离吞正要喝止,却见身侧飞出一道金光,一道从未见过的符箓,铭文闪烁间,急速飞向雷兽的大嘴,将那里封得严严实实,只容得下声声不甘的低吼。
“别废话,夜长梦多,种下禁制会非常吃痛,小心他挣脱。”
“放心,放心。”见鲁东来此番奇诡手段,相比往昔更胜了不少,离吞不禁心中惊喜交加,心道待此间事了,说不定可以央求鲁东来给引荐下提供这些器物的背后高人,寻些手段解决自己的难题,虽然相比已逝千年的“广筠子”必然天上地下,但比自己那几个坑蒙拐骗的朋友强太多了。一念至此,他浑厚无匹的神识尽数外放,倾尽全力,将此间一切,彻底包裹起来。
“下面似乎有几只小虫子。”
“无妨,莫节外生枝。”
鲁东来面色骤然凝重起来,双颊彤云浮现,立在一旁的离吞,只觉得一阵熟悉的气息上涌,弹指间,起而又落,待到鲁东来气息平稳,已吐出一枚绛红色的圆珠。
那珠子带着空腔,壁只薄薄一层。他掏出一把一臂之握的弯弓,将那圆珠穿在的唯一一枚箭矢之上。
嗖!
毫无犹豫,空留残影,那箭没有任何悬念的飞向了雷兽的眼眶。
…………
捆缚周身的锁链再度松散,片刻之后骤然消散,仿若从未有过。
慕晴川短叹一声,平复了下因方才死斗而丘壑万千的心境,继而环顾四周,发现那原本硕大迫人的身形已经消散无迹,更别提困住自己和梼杌了。纵使器灵梼杌提前预知了一些雷兽的手段,但在纯粹的力量面前,也是枉然。
她右手一摄,将器灵已经脱体的法器握在手中,仍旧澄清的双眸中映出梼杌此刻的模样,当此时,它仍困在“天闪银锁”之中,作为冒险的尝试,它先一步冲入其中,试图乱了对手方寸,却未料想,那里也埋藏了雷兽的手段,被一层雷电凝就的外壳层层包裹,宛若巨茧,进退不能。
然而,“天闪银锁”似乎也因方才突然的变故,变得稀薄了很多,她已感受到了梼杌的跃动,相信少顷便可脱困,思及此处,她手中凝出一枚尺长坚冰,裹挟灵力,直接刺向了那巨茧。
原本可以轻易挡住自己手段的“天闪银锁”,如今却没了反抗之力,坚冰去处,那雷电凝就的外壳,如残纸般破碎,纷纷化为尘埃,重新回到“天闪银锁”之中,只是其中光芒仍旧黯淡,似乎也没有借此恢复的迹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到底缘何?
慕晴川伫立原地,思忖少顷,心中虽然没有结论,但见那梼杌已经成功逃脱,她只道一声“速速离开”,便直奔雷兽原本蛰伏所在,那里有一处兀立的石凳,无论怎么看,也不似雷兽之物,当与离开此间有关。
至于原本蚕食雷兽灵力的游鱼,事后发现,那不过是雷兽故作虚弱的障眼手段而已。不过,她没有轻率的做出任何定论,而是小心翼翼的借着几枚浮冰探路,直到来到那处蒙尘的石凳前。
雷兽并没有动此物,至少短时间内没有过,浮冰划过,那尘埃真真切切,至少有三寸厚薄,况且,自从雷兽蓦然消失,此间的所有幻境,便已失去了根基。
不过四周并没有离开的通道,这真的是一处绝地。
奥秘应就在这石凳之上。
弹指间,尘灰尽散,再无遮拦。那雕工并不精细,了无一物的石凳上,骤然出现了一行模糊的字样。
慕晴川还未看清,右手便不由自主的抓向了石凳后背,随后,她像一个被早已安排的僵直木偶一般,缓缓的转身,想必须臾之后,就会坐在那石凳之上。
救我!
她心中念头仍未冻结,只瞥见方才脱困的梼杌,已经先一步被定在了远处,与那仿若凝固的“天闪银锁”,连成了一体。
余光扫过,那石凳上的字迹已然清晰可辨:
“某天,身怀六甲之人,会来拯救此界。”
…………
遥远的天元北陆,利州城。
一处只供奉了空排位的神龛之前,一只套着五枚扳指,并无皱纹的手,合上了一个风格老套的锦盒。
“如此这般,广筠子前辈,既然我有缘得到此物,也按照您留下的预言从事。如今,我能得到什么?”
那锦盒应声碎裂,并无任何征兆。
“好吧,就当是有缘了。”
那声音等待了片刻,见仍无事发生,只得低叹了一声,将那保护右手的五枚扳指摘了下来,再次放到神龛前供起。
那扳指还未落定,神龛前便凝练出一道光影,其中画面渐显真切。那是一团浅淡的蓝光,周围包裹着少许黑气,正在疾行,它周遭的虚空不断被撕扯,但却未能成功撕开任何一个口子。
这……观看之人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一场莫大的机缘,便侧身朗声道:
“求真,过来同看吧。”
“是!”
…………
“他弃了吞噬之身!”
银星右手紧握一枚光芒夺目的金刚杵,将周身飞溅的碎片逐一驱离,每一枚之中,虽然蕴藏着外界天道的奥义,一旦沾身,却胜似毒药,不登时炼化妨碍颇大,他身在局中,自然不方便退出。
禾伯甩出的残躯,乃是他吸纳的伪天修士敕力万源,虽然不知道他之前在对方身上种下了何等禁制,但猝然发动,即便身在附近的三人,也来不及阻挡,只得使出万般手段,想办法将二人分开。
得敕力万源助力,禾伯手中的黑光匕首更添几分助力,每每趁隙划破虚空,都有丝丝缕缕粘稠之物涌入本界,倏忽间化为青面獠牙的残影,此物并无实体,能穿透修士之身,令周身僵硬无比,即便很容易躲过的攻击,也需倾尽全力方可躲闪,虽然这匕首入体并无出奇之处,但左近的三人,都隐隐觉得其中或许暗藏些特别的手段。
原本,三人围困禾伯,取胜并无多大难度,但对方每每捏碎一枚锈迹斑斑的铜牌,便有无数挥之不去的精芒,从虚空之中涌出,穿梭在几人的手段之中,将那些手段或化为无形,或削弱偏离,抑或反转,其中奥义,并非本界之物。更重要的是,想要将此天道彻底陨灭,本就是一件难事,随着时间推移,外界天道能量的涌入,禾伯这份残躯,反而变得精纯,愈发棘手了。
“不如将它封印在此。”
李真龙传音给在场二人,还未等二人会意,禾伯已经再度挥动匕首,将身后一处虚空破开,只是此番,那缝隙如此之大,超越了之前所有,正因为如此,他的身形,不可避免的露出了一个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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