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街巷充斥着积雪,围墙上盖着白白的一层。姚二牛推开院门,院子里的表妹回头一看,脸上顿时一喜,急忙甩了一下手上的水,又在围裙上麻利地擦了几下,便起身快步走了过来:“夫君今天回来这么早!”
姚二牛“嗯”了一声,把一袋子“哗哗”作响的钱递了过去。
表妹诧异地问:“才发了军饷没多久,怎么又发钱了?”
“出征前都会赏的,回来赏得更多。”姚二牛一边往堂屋里走,一边说。
“出征?”他表妹急了,“什么时候?”
姚二牛道:“后天一早。”
表妹更急了:“为啥一直没听夫君说起?”
姚二牛道:“俺也是今天才知道。军中的兄弟说,这回应该是北伐幽州,军机不能泄露,临时了才告诉咱们。”
妇人偶尔说话好像不经脑子一样,表妹一急便说:“幽州不是契丹人占了,夫君能不去么?”
姚二牛径直道:“赏钱都拿了,不去?”
进了堂屋,一家子人听到声音都来了,姚二牛的老娘反应更大,表妹要把钱给她保管,她大哭着说:“这是买二郎性命的钱呐……”
姚二牛没法,只得好言劝说:“娘啊,俺是去杀敌的,不是送命的。”
老娘哽咽道:“都是妈生爹养的人,契丹人那么凶,刀枪不长眼呐!”
姚二牛道:“上阵着实吓人,可真没你们想得那么险恶。一上去不说十万,最少几万人,打赢了的那边,死不了多少人。一仗下来,除了伤的,真死掉的一般也就一两千。几十个人才死一个,运气那么背正好轮到俺?”
老娘道:“要是吃了败仗哩?”
姚二牛毫不犹豫道:“不会输。这次还是官家亲征,官家打了那么多仗,有输过么?”
表妹也反过来去劝老娘:“官家是大羿转世,活神仙就在世上,好多人烧香。”
……
东京城各门戒严,禁止城内外通行。
大周都城数十万人口,平素要进出的人非常多,一时间各城聚集了很多人,纷纷打听,据说城门口张贴了告示,只戒严三天。
一群人围在告示前面,一个戴着幞头的中年人瞧了半天,便嘀咕道:“为啥忽然戒严三天,我的货到了还没进城……”
旁边一个汉子道:“听说皇帝要出兵幽州,怕城里有奸细早早去告密,要先闭城三日。俺估摸着,开城门后也会查得紧,有路引最好拿上路引哩。”
“这就要打幽州了!”周围好几个人围了过来。
众人议论纷纷,很快情绪都激动起来。收复幽云十六州,着实叫人振奋,就算是庶民也很在意……幽州不在别处,就在河北!而且北面有强大的草原铁骑,这不仅是国家的威严,而且与所有东京的人都关系很大;河北过来有啥可以挡的?黄河还会结冰封冻,就像现在,骑兵能直接从北面冲过黄河来,简直一马平川。
城门内闹哄哄一片,有人大声道:“自晋代以来失幽云,今日终于要归复中原了!”
能让国家强大、真正保障中原的安危和大伙儿的性命家产,极大的威信之下,此时的大周鲜有人不认可郭绍的帝位。正如郭绍所言,一样的价值是因人们认可,皇位合法性同理。
……
枢密院军令要求禁军将士第三天集结出征,并未明确究竟征伐何处。但是,禁军将士大部分已经猜出是北伐幽州……此时的天下,还有哪个地方需要禁军大规模出动征讨?
临时调兵出征,大部分人忙着与家眷道别,收拾行李。
不过也有一些人在东京没有家眷,就像河北人赵虎。
赵虎把赏钱存到了一个钱庄里,还能不能拿回来他也不在乎……要是换作以前,他卖命干活就是为了钱财,想买马、想积攒家底;但换了一个处境,他忽然发现钱财并不是那么要紧了。
赵虎坐在租借来的屋子里,不用和任何人道别,就等着后天随军出征。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
堂屋里空空如也,有点家徒四壁的样子。正上方放着一副木架,板甲挂上上面,头盔也在上方,看起来像个皮甲的人蹲在那里一般。盔甲旁边还有一把带鞘单刀,神火都新增的兵器,因为火器改用比较复杂的火绳机关后,就不能当狼牙棒了,一打就会坏。
赵虎一个人坐了很久,终于站起身来。他走到刀架旁边,伸手抓起刀鞘,将单刀“唰”地拔了出来。
他握着到深吸一口气,回忆着教头教的杀敌招式。然后站好马步,像模像样地比划起来。
外面的光线越来越暗,赵虎的身影在堂屋门口像影子戏一般,刀影猛地向前一刺,身影忽然稳稳地向后一转身,刀也随之一劈,动作有力而娴熟。
几个动作反复重演,赵虎似乎一直不厌倦,夜幕完全将领了,他依旧没有停息之意。那身影十分孤独。
……
郭绍这两日已经丢开了朝政,干的事主要就是道别。召见宰相大臣嘱咐东京政务,又与符二妹、李圆儿、周宪等等人话别,少不得一番依依不舍。
他又亲笔写了一封书信,密令京娘出宫送去董府……给董夫人高氏。
高氏是侍卫马步司副都指挥使高怀德的姐姐、虎贲军厢都指挥使董遵诲的娘,真正的贵妇,有诰命夫人的身份。虽属官身,不过要是宦官去传旨还是比较蹊跷的,京娘倒是可以办这件事。
等到出征前夜,郭绍便把所有私事都丢开了,他潜心温习之前就谋划好的方略计划,把一切了然于胸,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军务之上。
登基以来最大规模的一场战争。只要胜,想要的一切、在乎的一切都会变得容易,回报会自然地到来。
曾经教他射箭的人,周通现在是麾下武将,再也不能教郭绍什么了。但周通多年前的一句话倒是让郭绍记得:想得太多不是好事。
他仿佛看到了朦胧中的箭靶,一支利箭毫不犹豫地、时机恰当地向靶心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