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只鬼眼 第六话·活下去

    我一直以为张子元对那段深沉的记忆始终是放不下的，然而他却从来记不得那段往事。

    三千多年的历史，他像青烟一样走过不留痕迹，他记得把他救活的师傅，那个师傅却被他杀死。

    我相信就算一个人失去记忆，对于恨入愁肠的人也不会忘记。那个老道救活张子元了吗？恐怕张子元那强壮的体魄才是那老道看上的绝佳实验材料，更何况以血亲祭魂是在太过残酷不是吗？

    其实张子元都不能算是活着。他早就死在了三千多年前的西周，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失去前尘记忆不死不活的怪物，早就没有当年风采的怪物。

    “你师父是怎样的一个人？”龙嘲好奇。

    张子元眼里一闪而过的寒意不知道是否只有我一个人看到，我只听到他的声音，怀念深沉：“我忘不了他。”

    对于张子元和他师傅的那段往事我一直以为我是不会知道的，结果我终于发现我简直太适合打探别人隐私，我竟然可以随意打探过往的年华。

    我再次出现在西周这片曾经繁盛的大地，一切都好像没有变样。卖花声声映着斜阳，古老街道落后的文明，现在这个年代还没有发达的贸易，一切原始的不可思议。

    像是梦境的指引，我一个回头就看到了张子元。在我看到他的同时有人认出了他：“张将军！”

    他的表情竟像个迷茫的孩子，看着面前的人们热情的笑脸竟然只有一个反应。

    杀。

    血腥。

    他就和一个嗜血的野兽一样疯狂的捕杀着人们，或许这一刻他还是神，然他不再是人们的军神，而是杀神。

    当一个理应死去的人出现在有意将他处死的人面前，武王的表情到底悲是喜？张子元嘴角还滴着鲜血，双手染红和野兽般出现在武王面前，在这一刻的张子元早就失去了灵魂，只是一个吃人的妖怪，行尸走肉。

    或许张子元会恢复一点意识，是在他温婉动人的妻子被赐毒酒之后。一个野兽到底有多少人性？一个死去却活着的尸身到底有没有情感？张子元的妻子我始终不知道她的名字，我看到她的嘴角滑落血迹，张子元迷茫的看着倒下的女人，那女人倒下前那一声叹息，那一抹笑容，都伴随着那浅浅的一声呢喃，化为了张子元眼中一抹墨色。

    或许记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鲜红剔透的瞳仁开始变黑，那是残存人性的挣扎。

    张子元永远不会记得那个死在他面前的女人是他深爱的妻子，他永远不会知道他那副半死不活三千年的躯体全然靠着自己的亲骨血的祭奠。他像是重新活了一遍，抛弃了之前的身份，爱上了云游四海。

    老道就死在这段日子。

    当自己创造的东西想要逃离，你会干什么呢？或许我没有能力挽留只好放任他离去，然而老道却死给了自己的不自量力。张子元就算被他炼制成了半人不鬼的怪物，然而他却拥有了自己的思想和魂魄，他想要离开，谁也拦不住。

    老道死去后的张子元看上去没有一点的伤感，理论上面对创造自己出来的主人张子元是不能下手的，在这一刻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久违的杀伐。

    一个忘却所有的怪物到处祸害着百姓，直至有一天他鲜红的眼眸全部变为黑色。

    或许那个失魂落魄跌坐在泥塘边的张子元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怪物，迷茫而孤寂的看着这片早已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他第一次呆呆看着月亮思考自己的人生。他从来不想当一个怪物，他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开始将自己代入张将军的身份开始探索一些他以前不知道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大将军，有一个和美的家，虽然当他再次走到家门前却发现早已废墟一片，那迷茫的眼神中渐渐生出暖意。他静静坐在那残破的院子里一脸希冀的在等待着什么人，他却不知道他要等的人都已经先他一步去了黄泉。

    我从来不是什么铁石心肠。

    我从来不知道张子元还有这样一段迷惘的过往，他像一个初生的孩子，没有人教，没有人告诉这个世上的一切，他只是傻傻的期待着人们口中所说的自己的亲人出现，那样他就不再孤独。当他发现自己没有人在意后，他离开了这个院子。我最终知道了张子元被杀掉的原因：他知道武王的阴谋。

    帝辛从来不是一个明君，却是名正言顺的帝王。他酗酒，他残暴，他不用贵戚旧臣，他偏听美人言。然而商人本好酒，帝辛这好酒，似乎并不是过错。他不用贵戚旧臣，那是因为所谓贵戚，是满头草的纨绔子弟，旧臣，心意不明。听美人言在当今社会倒是没问题，在当年却成了谋反的正当理由，什么残暴什么该杀，这不过是用来起兵造反的理由，胜利后写入史书的段子。

    张子元是知道这个阴谋唯一还活着的人，更何况他的功高盖主早就触怒武王，他的死亡是他自己为自己挖的坟。

    他还是无知的活着，身手比之前都好上太多，身体更是刀枪不入。他就这样离开了自己效忠的王朝，顺着历史走向未知的未来。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哭了。或许是对陌路英雄的感慨，这个梦境悠长而细腻，我独自坐在病床上，看着和三千年前就一样的月光释怀了。

    我原本一直以为袭击李需要的是什么很厉害的怪物，最终张子元找出了真凶：一只刚刚尸变的僵尸。

    这个结局龙嘲风颇为感慨，以他的话来说就是：“我对于功力太高或者法力太低的妖魔都很难感应。”这个咬伤李需要的小僵尸显然是后者。

    结束这一切的时候我都出院了。我看着来接我的老爹，身边朋友，看着这个让我遇到张子元的李需要，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还能有什么理由让我不开怀？我依然拥有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