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卓天阙，念念予歌 第13章第三章4

    （4）

    与绕梁回到大殿的时候，回音宫已被挤得满满，想是一众仙子们都将将到了，素女宫主清了清嗓，道了一声：“肃静。”我身旁站了两个因来得晚挨了骂忍不住抽泣的小仙娥，闻言一声哽咽，强憋着哭声，直将一张脸都憋红了的模样煞是可怜。我心下不忍，只听着她们哭实在有些尴尬，遂想开个话头循循开导。挤出一抹慈祥笑容上前，我开口道：“两位姐姐，不如带着我一起哭吧？”

    两人闻言皆是一惊，朱唇微启诧异地看着我，半晌，似乎想通了什么瞬间变了脸色，怒目横眉，狠狠剜了我一眼。

    碰了个钉子，我神情恹恹退回原处，着实想不通她们为何盛怒，但二人安静听着训话没有再哭的样子让我很是欣慰，显然，这桩好事已经做成，即便她们时不时瞪过来的目光让一切显得并不那么完美。

    耳边素女姑姑不带一丝波澜的陈述寿宴安排，我听得有些百无聊赖，正出着神，听到这样一句：“今年寿宴因着卓昂神子的归来让天君格外重视，未免出错，宴上仙乐由我亲自操刀织曲，绕梁等一品仙司随我演奏伴乐，其他小仙娥竭力听从她们安排，仔细着仙器灵力和曲子新鲜，至于某些闲人……”

    话毕我一个哆嗦，垂头将身子埋在人堆里，也不知素女姑姑有没有看到我，只听她在上头沉寂半晌，而后扯着嗓子拔高了声音：“某些闲人这些时日就在后院老老实实呆着吧，莫要添乱！”

    众仙子齐齐低头恭敬说好，我心下一松，才携了绕梁的小手准备走人，就听见素女宫主凌厉的声音幽幽传过来：“你呢，小笙歌，听清楚了吗？”

    我双眼一弯笑着点头：“清楚，十分清楚，笙歌绝不添乱，姑姑您请放心。”

    素女宫主斜睨我半晌，而后无奈一笑，爱抚地摸了摸我的头。

    回音宫在素女姑姑的安排下极尽忙碌一整日，我因着不必为仙曲操劳，心下十二分轻松。天宴奏错曲调的事情百年来曾有发生，只记着是老一辈的事情，那时一懵懂小仙疏于修习，一个紧张将仙力使过了劲儿，导致仙曲调子跑了一个音，天宴众仙面面相觑，虽无人苛责，但架不住颜面扫地她终是自请下凡。

    所以说在天界生活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让一个凡人在天界生活绝对是比之更加不容易的事。

    此刻我拿着扫帚站在树下，气喘吁吁扫着云阶上最后一层落叶。眼见地面渐白，突然不知从哪位仙女手里飘来一段失控的仙音，狠狠砸在树干上，才光洁的云桥又被覆上一层蒲桑叶，我怔愣半晌，一屁股坐下来。

    累，太累，方知晓人间为何提倡全民学手艺，只道是有一技傍身必是姿态高贵不胜悠闲，而没有技艺的，只能如我这般给高贵的她们收拾烂摊子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将晚，掌钟小仙娥身披晚霞姗姗来迟，将迟暮钟铮铮敲响。我正靠在树下打哈欠，遥望对面众仙闻钟声作鸟兽散，绕梁从远处边喊我的名字边跑过来，才跑到一半，又被素女姑姑唤去织曲子。我无奈得很，对她挥了挥手，看她一脸不舍得转身。

    如此身心疲惫，我随着众仙往外走，正想着今晚是从莲藕汤吃到锅包肉呢还是从锅包肉吃到莲藕汤呢，一想之间，我猛然发现，至此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见到河神这只神出鬼没的大苍蝇。这个发现令我十分惊喜，惊喜的同时我又感到一种深深的无趣。

    这时清早那两个梨花带雨的仙女被挤到我的身边，我决定与她们分享下我深深的无趣，便上前道：“两位姐姐，心情好些了没有？”

    她二人只顾不识我，低头默然前行。我琢磨着，这必然是心情不好，于是开口想接上清早的开导：“素女姑姑一向凶残，心意却是好的，二位姐姐莫要将那责骂放在心上啊。”

    左边的美人双目渐湿，她感激地望了我一眼，委屈道：“我自知晓姑姑刀子嘴豆腐心，遂也没有计较她的责骂，只是，只是，”她有些激动，半晌才顺了气，咬牙道：“只是不知何人清早奉了姑姑一双鞋子，姑姑因我们没有想着给她带鞋子，生生骂了半个时辰，若是叫我知道是谁送了那双鞋，我必定眼中拔钉，日日不叫她好过。”

    我一个寒颤，干干咳了两嗓子，转身跑了。

    渐渐行进人稀处，通往卿一神殿的路上连鸟儿都未有几只，我一蹦一跳，任大风吹响霞光迷了我的眼，这一迷，便生生撞向身前一个坚硬的物什。

    我有些懵，却没有捂住额头，因为我知晓在我面前的并不是一座青石，他比青石温暖。

    抬眼，河神一脸戏谑地看着我，嘴角梨涡隐隐：“走个路都能撞到，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我怔怔望着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是鬼吗？”

    河神闻言一怔，一身素白锦袍被风扬起飘在风中猎猎作响，勾了一抹笑，他在对面不做声只歪着头打量我，眉目疏朗。我正在心底猜测他是否又会像鬼一样消失，他却突然欺近，鼻尖撞上我的眉心，我一惊。

    “你你你……你做什么？”我颤着声音问。

    河神呼吸扑面，轻浅的热度让我的嗓子也有些紧，在我整张脸都要沸腾的时候，他终于移开目光，带着笑意看向我的发髻，一阵青草香拂过，他手里捏了一片蒲桑叶。

    一句有些无奈的叹息：“笙歌，为何你的头上总是有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呢？”

    我学着他的叹息：“河神，为何你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出现呢？”

    河神一挑眉眼，只笑不语。我夺走他指尖的桑叶拿在手里把玩，这时突然反应过来，如若没有听错，他刚刚那句话用了一个总字。

    我气急：“那日我头上的鸟屎你也看到了，却不告诉我？”

    河神神态自若，不置可否，见我有些动怒，终开口解释了一句：“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被他噎住，半晌说不得话，待过了半晌，早已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这时河神拉着我走到路边云椅旁，他先是把锦袍一角覆在我的半边椅子上，见我愣着，拉我坐下：“傻站着做什么，快过来。”

    我被他这体贴的动作震惊，未曾想他这样不羁的性子下有这样一颗细心。唯恐我的襦裙沾上灰尘，他此番做来是如此自然流畅轻车熟路，我心下感叹河神果然是一个泡妞高手的同时，不知怎的，竟还隐隐有些生气。

    只是微起的怒意被他一句问候轻轻化解：“笙歌，今日我有事来迟，一整个下午没有见到你，你过得可好？”

    我怔了怔，只觉着这句话放在平日听我是一定会笑出来的，而此刻，我的耳边是他玉帛般温柔的声音，我看着他认真地目光，竟然也十分认真地说道：“很好，我过得很好。”

    河神噙着一抹笑，亲昵地揉了揉我的鬓发，眼中是黑玉般淡淡的光泽，他轻轻侧转过头来，将一个物件放在我的手上。

    我看向手中的赤红色玉佩，问他：“这是什么？”

    河神拿起玉佩握在指尖：“这是掩天石，对于你有些难用，不过我会教你，你要仔细看。”言罢，骨节分明的手堪堪一指，指尖翻转，一地碧绿青草竟在我的眼前生生消失了。

    我只觉着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什么都没学到，遂睁大了眼睛屏息看着他，不愿再错过什么细节。只是等了半晌，竟等到他一声轻笑。

    “笙歌，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会疯的。”

    我一怔：“什么？”

    剑眉入鬓，河神敛笑将玉佩放回我的手心，衣袖翻转中，带落一地草香，他轻声道：“这石头并不难用，它自带灵性，你想将什么东西除去，心里想着，它便会帮你。”

    我点点头，只道原来他方才那一番动作只是在戏耍我，遂我问他：“什么东西都可以除去吗？”

    河神嗯了一声，说：“是，只要你心里想着。”

    我又点头，恍然未闻地指着他的鼻尖：“那你呢，我可以把你除去吗？”

    河神闻言，不甚在意地挑眉一笑，说：“我说了，只要你心里想着。”

    长身玉立，身后栾华树淡淡晕开一树火红，好似专门为了他盛放一般，百般惊艳。我恨恨看着眼前这张好看的脸，心里想赶快除去赶快除去赶快除去他吧，可是半盏茶时间过去，他依旧坐在我的面前，眉眼灿若繁星。

    我气得整张脸都皱起来，河神浅笑着抚平我的眉头，顿了顿，他声音一沉：“笙歌，我就在这里，你赶不走我的。”

    我看着他，问他：“河神，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河神沉默很久，黑色的眼眸浓的像滩化不开的墨，凝视着我，没有回答。我坐在他的身边，手里握着他给的叫做掩天石的赤红色玉佩，眺望着远方金色霞光中奔流的天池水，一时，也忘了要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