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慌张驱使着一路奔到天河边,我停驻了。带着几分茫然,带着几分怔愣,天旋地转中我轻飘飘问我自己:我这是跑什么呢?
席地而坐,遍地瑶草与苍兰漫无目的地晃着,我望了一眼,扑腾扑腾狂跳的心许久终归于平静,河水的波光沉淀余悸,我眼泪汪汪捶了捶自己水中的倒影:“唉,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得了这样重的心脏病。”
太上老君突然从河对岸的蒲草边钻出来:“谁,谁得了心脏病?”
我吓一大跳,呆呆望着他,太上老君疑神疑鬼的模样瞧了一圈周围,半晌,收回目光上下打量我,花白的胡须颤悠悠挂在脸上,我看着他手中拿的白玉小瓷瓶,好奇问他道:“太上爷爷,可是天宫有谁受了伤?”
他摇了摇头,微一沉吟:“无人受伤,不过是一月前天寿宴上留下的祸事,大华星君的眼睛被血鸷鸟晃花至今仍有些余症,我正要去将刚炼好的草药予他敷上一试。”言罢,他向我招了招手:“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我点点头,提了裙摆小跑着跃过天河跳上岸,踢踢踏踏蹦到他跟前,太上老君捋着胡须笑吟吟转身往前走,我亦步亦趋跟着,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我:“你方才说谁得了心脏病?”
不得不承认,这太上老君着实是个慈悲的太上老君。
现下尽心尽责心系万民的仙君少之又少,何况他整日炼制救死扶伤那丹药的同时还将一个得了心脏病的人如此放在心上,这般仁义不得不令人动容,于是我捧着心甚是为之动容道:“不瞒太上您说,这得了心脏病的人正是在下。”
他脚步一顿,眼角的褶子似乎抽了抽,看着我,半晌才道:“你张牙舞爪上蹿下跳,这绝不是得了心脏病的人该有的模样。”
我十分疑惑:“可我这一日频频心悸,并伴着明显的心跳加速,又该如何解释呢?”
太上老君捋了一把胡须,思索良久,最终望着我下了定论:“还有一种可能。”一顿,他胡须轻颤,目光如炬:“你发春了。”
我:“……”
一路走着到达大华星君的寝殿,此时正是午时阳光最烈的时候,我同夏蝉一样被日头烤得昏昏欲睡,迷茫茫跟着太上老君的背影,正有些睁不开眼,突然一阵无故响起的碎裂声把我惊醒,凝神细听,发现那声音竟是从大华星君的寝殿传来。太上老君回头望了我一眼,加紧脚步走过去,我亦匆忙跟着。
将将踏上星华殿最后一层台阶,才推开门,一个五彩描金花瓶从门缝飞出来,落在地上哗啦一声脆响,同脆响一同落下的还有素女姑姑刺耳的尖叫:“好你个大华星君,你不过是被一只破鸟晃花了眼,我竟还要为你做牛做马?”
太上老君与我懵了懵,未免被误伤,我俩嗖得一下钻进门,寻个差不多安全的地方不约而同双双坐下,心安理得地看大殿正中两个人怒目而视,剑拔弩张。
大华星君在对面疲倦地捏了捏眉角,浑厚的嗓音带着隐忍:“我不过是让你为我宽衣,你怎么就扯到做牛做马上来了?”
素女姑姑一声冷笑:“今日是宽衣,那明日呢,明日是不是就要为你洗脚了?”
我心下一动,唔,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蛮不讲理。
大华星君终于怒了脸色:“明知你是这样的人,我自然不会指使你做洗脚这样的事,平常人家的妻子给夫君洗脚本无可非议,但你……”
话说一半被素女姑姑咄咄截断:“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人,你倒是说说,说我是怎样的人!”
大华星君不耐烦地一挥手:“我不会说,你莫要胡闹。”
素女姑姑拂袖又摔了一个白底儿青花凤尾尊,金贵的花纹摔得我心里一痛,她却浑然未觉,只恨恨看着大华星君:“你终究是不耐烦了,不耐烦,自你眼睛被晃花我日日精心照看你,从未不耐烦,如今竟换来你这样的对待。”一顿,她眼里涌上盈盈泪水,颇为伤心地转身往外走,才迈出一步,便被大华星君拽住了,而后他们进行了一番山崩地裂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般的拥吻。
我和太上老君咬牙黑着脸蒙上了眼。
他们常常这样打,也常常这样毫无征兆地和好,今日虽差不多是第二百次经历,但在这一刻我才终于懂得为何他们的亲子华素宁愿做个散仙飘零在外也不愿与他们同住在天宫,因为实在是太他奶奶地折磨人了。
凡间说今生的眷侣,都是前世的仇人。如今看来,他们定是前世积怨太多,于是吵起架来,必然做回仇人。
等他们那一番山崩地裂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过去,已然很久,我坐得腿有些麻,太上老君突然不发一言站起身,走上前对着大殿中间亲密恩爱的两个人“蹬蹬”就是两脚,我在心里大叫一声好。
大华星君嬉皮笑脸挡在素女姑姑跟前,老老实实挨了这两脚,对太上老君作了个大大的揖,有礼一声:“太上久等了。”
太上老君的白胡子气的一颤。
我心想太上老君的心态果真还是不够强悍,若是今日在这殿上观看的是南海仙翁,他定不会如此生怒,说不准还会跟他们二人亲到一块儿去。思及此我起了满身的寒颤,听太上老君在那头愤愤说道:“你下次若再这么不要脸,我就直接带了丹药来,把你眼睛毒瞎。”
唔,不要脸这三个字用得真真是极好的。
闻言,大华星君咧嘴一笑,半晌,问道:“太上您怎么会来,可是有什么重要事?”
太上老君瞥了素女姑姑一眼,闷声闷气道:“听素女说你眼睛一直花着不大好,我便炼了丹药来看看。”
大华星君笑容一滞,许久才反应过来:“素女胆子小,其实并没有多么严重的事,估计也快好了,不劳烦太上您费心。”
素女姑姑在背后嘀咕道:“你胆子才小呢,也不知谁昨晚梦到血鸷鸟,光着屁股就要往外跑……”
“咳咳!”大华星君重重咳了两声。
太上老君听此终于缓了脸色,笑吟吟将手中的小瓷瓶打开,同时将一只手放到大华星君的眼睛上:“待会给你敷药,但先让本君来看看你这眼睛还有什么问题,还有什么……咦?”
大华星君背对着素女姑姑,一双眼使劲地对着太上老君眨啊眨,眨得接近抽搐,我正怀疑他这一双眼皮怎么突然犯了这么严重的抽搐病,对面太上老君突然狐疑问道:“你这眼睛也没有什么问题呀?”
我恍然大悟。
大华星君扶额绝望地闭上眼,我飞一般拉着还处于茫然当中的太上老君奔出殿外,下一瞬,瓷器碎裂的声音如我预料砰地在身后响起,素女姑姑尖利的嗓音拔得像天一样高:“好你个大华星君!”
风中传来的是大华星君最后无力的哀求:“我只是想让你对我好一点……”
太上老君驾了一朵云带着我,疾速飞着好似后面有洪水猛兽一般,我看他已然被吓疯了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模样,甚是惊恐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太上爷爷,您停下来罢,我们已经安全了。”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细致地打量了一圈周围,见这片地方除了我与他之外只有两只入了梦的五色鸟,大概安下了心,一口气长长吐出来,捏了诀带我降落在地。
站稳,重重一叹,他痛心疾首捋了一把胡须:“想不到本君活了两亿九千岁,今日竟被这两个小儿吓得丢了魂,真是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我心里对他这非礼勿视是全全的不认同。因为在我看来,大华星君与素女姑姑二人非礼的时候只顾非礼是不管你视不视的,而往往这非礼来得排山倒海让你不想视却又不得不视。
跟前太上老君又皱了眉头,悲切地望着天边:“本君着实是老了,对这些情情爱爱的已经并不那么理解,尤其看到你们这群陷入爱情中的年轻人,此等干柴烈火确是稀奇。”
听此我大大的一个哆嗦,果断截住了他的话柄:“非也非也。太上爷爷,我们年轻人是很正常的,我们是矜持的年轻人,但他们不算,他们顶多算两个年轻的变态。”
闻言,太上老君一愣,而后舒朗地长笑出声:“你这丫头长得温婉美艳,不料却是个牙尖嘴利的娃娃,今日亏得你眼疾手快带我躲着,否则我这眼睛定是不能要了。”一顿,他问我:“你是哪家的仙子,我在东界怎得没见过你?”
我揖了一拜:“回太上爷爷,笙歌从凡间来,十八年一直住在西界卿一上神的卿一神殿中。”
他又捋了一把胡须,微微颔首:“这倒是个稀奇的。不过说到卿一神殿倒是令我想起一件事情,儿时曾寄住在卿一神殿的念尘上仙,你是否认识?”
我愣了愣,半晌才道:“认识的。”
闻言太上老君十分满意地一笑,将手伸进袖袍之中掏啊掏,终于掏出一根干草放在我手上,说:“那便正好,今早我路遇念尘上仙,见他方从滨海海底赶回来,带着满身伤痕。料想是昨日去锁横公兽的时候被那畜生碰伤了,横公有毒,若治得不精心,定会折损仙根,渐化仙力。刚好我这有株回洛草,专解横公之毒,不过草药难得我手里只此一味,剩下的你替我转达他去凡间天虞山去采,回头我替他炼制。他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万不能被这毒物影响作为。”
我心下了然,一口应下,携了回洛草往苍梧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