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问天下 第二章 再生为人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是一阵熟悉的草药的气味将他唤醒。

    姚天泽发现自己正穿着温暖的寝衣，卧在床榻上，干净的棉被握在手中，有着温柔的触感。环顾四周，这里干净整齐，温和舒适，并不是那个阴暗肮脏的牢狱。

    突然，他睁大了眼睛，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掌心，自己这双写文章的手，不是被打残了吗？为什么现在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自己的身体上。

    床头轻响，床侧的帷幔被人掀开，露出一张苹果一般的圆脸，模样乖巧可爱，是个十三四岁的娇俏少女，正满脸欣喜的看着他：“天泽哥哥，你终于醒来了，你可是整整睡了三天呢。请来了好几个大夫，都诊不出你有什么病来，你这样昏睡不醒，可把我急坏了呢！咦，哥哥，你怎么了，你眼睛怎么瞪这么大？！”

    “广陵……”姚天泽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姚广陵，他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个妹妹应该早已不在人世。

    “哥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姚广陵看着状似痴呆的哥哥，娇俏的面容山顿时带了些愁容：“早知道我便不偷懒了，若是我好好的学习医术，也许能将哥哥的病治好呢。”

    “广陵，你过来。”姚天泽攥住了姚广陵的手腕，也顾不上男女大妨，试探着触摸着姚广陵的肌肤，感受着手指间柔和的触感，眼前这个妹妹，这是个活生生的人。得到这个结论后，姚天泽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另一个问题：“现在，是什么年份。”

    “洪武二十年。”

    大明朝洪武年间二十年年九月。姚天泽重生回到了十一年之前，那些前尘往事，不过是大梦一场。

    这让姚天泽几欲狂喜。

    他放开了妹妹的手，绕着整个房间慢慢的绕了一圈又一圈，青瓦房，泥地面，木桌椅，散落的药材，还有空气中的药香。这个他曾经的家，曾经最为熟悉的地方。洪武二十年，他刚刚只有十八岁，未有功名在身，未有牢狱之灾。他只是个普通的大夫，平平安安的与家中亲人生活在一起，他的人生，刚刚开始。

    那么，那些痛苦的经历，那些逼真的过往……都还不曾发生过。

    “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姚天泽尚沉浸在重生的狂喜之中，大惊大喜之下，行为自然有些癫狂，可这在其他人的眼中看来，是有些不正常的。

    姚广陵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哥哥，皱着眉头，泪水渐渐的盈满眼眶：“娘亲上个月才去世，哥哥你又这个样子，今日是九月十五，是哥哥你的生日，我本以为哥哥你能从打击之中醒过来……”

    “娘亲？娘亲怎么了？”

    “我知晓哥哥你孝顺，娘亲也最疼爱于你，可是哥哥你要面对现实，娘亲已经没了。你这样疯疯癫癫的，娘亲泉下有知，心中定会不安。”

    姚天泽愣怔了一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拽着姚广陵的手开始向门外跑，刚到门外，便见远方道路之上，有几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遥遥望去，看不清马上之人的容貌，只能隐约辨出是几个健壮高大的男人。

    姚家世代行医，姚天泽的父亲姚老爷子乐善好施，平素里经常分给贫苦百姓衣物药材，因而生活并不十分的富裕。所以他的家，是一间普通的民房，正坐落在一条叫做小罗街的长街尽头，若是从正门出去，正好能与那几匹高头大马撞见。

    姚天泽顿时停下脚步，拽着妹妹跑进里屋，一同躲进了床底下。

    姚广陵犹自不解，正欲开口相问，却被哥哥捂住了嘴巴。她用疑惑的目光询问着自己的哥哥，可姚天泽却不理会她，焦急的视线一直死死的盯着门口的方向。

    门外传来一阵霹雳巴拉的大动静，像是晒草药的木板被打翻的声音，这时有四五个男人进了内室，转悠一圈复又出去，厚重的脚步声跺在地面上，震得姚广陵心口狂跳。有一个大嗓门自院中响了起来：“怎么没有人，你不是说那小娘子住在这里吗？”

    听那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

    接着便有人恭顺的回答道：“将军稍安，虽然家中无人，可是看大门未锁，想必那小娘子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哼。最好马上便回来。上回那老娘们可真不懂事，竟然百般不情愿，事后竟然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了。不过是瞧着有几分像元妃罢了，不然谁稀罕碰她。”

    “那是自然，能被将军看上，是她的福气。”答话的随从站在房门口，正好在姚天泽的视线范围之中，那随从穿了一身绿色的绸衣，一副獐头鼠目的嘴脸，他谄媚的回答道：“将军，奴才打听过了，那老娘们的女儿不过十四岁，听说叫什么广陵，反正生的年轻而貌美，若是伺候好了将军，那才是天大的福气。”

    这番对话，清晰的传到了床榻之下的姚家兄妹耳朵中，姚天泽只觉得心口剧痛，那将军口中的‘老娘们’，便是他的娘亲。在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之中，洪武二十年的七月十五与九月十五，像是两个噩梦般的日子。

    七月十五，他的娘亲无故失踪，家人遍寻不得，便只能报告了官府。衙门中的捕快查了七八日，才找回一具遍体鳞伤的尸体，官府中的人说，是在半夜三更的时候被人扔在了城郊外的乱葬岗中。而九月十五，他的妹妹姚广陵也不见了，依旧在几日之后在乱葬岗中找到了尸身。

    姚天泽几次打探，可县令王寿却一拖再拖，先是说凶手乃是邻村恶匪，又说凶手可能是三五个人团伙作案，最后又说是查不出凶手。

    现如今杀人凶手就在眼前，却只能听见那人的声音，看不清仇人的面貌。

    姚天泽的眼眸之中似是充了血，透过床帏落下的青纱帐幔，狠狠的瞪着那将军的身形，他身长七尺，体态健硕，穿一身紫色绸缎袍子，衣上饰有麒麟等猛兽。在姚天泽内心狂热的祈盼之中，苍天有眼，那将军在院中转了一圈，终于踏进了房门，将他的面容露出来。

    方脸红面，长眉入鬓，眼带淫靡的神色。

    那一刻，姚天泽被巨大的惊讶与悲哀笼罩起来。

    如果不是仅仅抿着嘴唇，姚天泽险些惊呼出声，那杀害他母亲的仇人，竟然是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