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回到单于庭,没有先去见单于,反而先去见了卫律。
“卫风怎么会知道的?”卫律脸色煞白,定安跟他说,卫风居然知道他和大阏氏的关系不清不楚,这让卫律大吃一惊,他一直以为只有他和大阏氏的亲信才知道呢,哪知道千里之外的卫风都知道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匈奴有更多的人知道,唯独单于蒙在鼓里?
卫律冷汗涔涔,懊丧不已:“我就知道那些商人会坏事,果不其然,他们把我匈奴的情况全部汇报给卫风了,卫风只怕连我龙城、单于庭的布置现在都一清二楚。”
“大王,这还真说不准,龙城也好,单于庭也好,都有不少汉人的商人来往呢,单于屋里的地毯,都是汉人卖的呢。”定安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也象卫律一样,额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大王,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汉人卖给单于的地毯那么便宜了,他们大概连单于的卧室大小都一清二楚。”
“你现在才想到这些,是不是有些迟了?”卫律苦笑着看着定安。
“那怎么办?立刻把这些商人.全杀了,以绝后患?”定安一提到汉人,??就疼,禁不住恶向胆边生。卫律摇了摇头,丧气的说道:“现在杀,太迟了。卫风已经知道了该知道的东西,杀了那些商人也于事无补,只会激怒卫风,对和谈不利。再说了,动了杀戒,吓跑了那些商人,贵人们也不会同意的。”
定安想了想,也无奈的放下了手臂。
“现在除了议和争取时间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卫律沉吟道:“前面两条都好办,反正那些使者养着也没用,干脆全给他们送回去,至于那些百姓,我们就算不阻拦,他们也没多少人能穿越漠。倒是最后一条,唉,难办啊?”
“大阏氏不同意派桑昆为质?”定.安压低了声音,悄声问道。
“坚决不同意。”卫律苦恼的摇了摇头。他已经预料到.汉人会特别强势,早就对大阏氏话里话外的劝说过几次,但是大阏氏这次铁了心,坚决不同意派桑昆去汉朝为质
。卫律见她犯了驴脾气,一时也没有办法,只是派什么人去汉朝做质子就颇费思量了。
“大王,我想起来一件事。”定安若有所思的挠了挠髡.头。
“什么事?”卫律正愁着呢,漫不经心的问道。
“那个卫风一开口问的不是单于,而是左贤王。”
“问就问呗。”卫律不经意的挥了挥手,手刚挥了一.半,忽然明白过来,他一把揪住定安的衣领,把他拉了过来,兴奋的低声喝道:“你说什么?”
“卫风……好象对左.贤王挺关心。”定安见卫律这么兴奋,知道这次立功了,他连忙绘声绘色的把卫风当时说漏嘴的情况说了一遍。卫律细细的听了,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眉飞色舞:“好啊,这可太好了。你去向单于汇报出使的情况,我去找大阏氏。”
“好。”定安心领神会,匆匆的去了。
单于一听定安的回报,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汉人欺人太甚。他觉得他同意议和已经很给汉人面子了,没想到汉人得寸进尺,居然要自己这个单于向他投降。匈奴人是长生天保佑的天之娇子,是吃肉的狼,汉人是吃草的羊,狼怎么可能向吃草的羊投降?他觉得定安有辱使命,正在让人把他拉出去砍了,以消心头之恨,定安随即又把卫风问候左贤王的事情说了出来。
单于一下子愣住了。
定安经过一路的思考,刚才又得到了卫律的肯定,他下意识的已经把左贤王和汉人有勾连这个可能变成了自己的判断,并且寻找了各种蛛丝马迹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所以现在在单于面前说起来,那就不是可能,而几乎是肯定了。单于听了,虽然不愿意相信,可是看着定安那副言之凿凿的样子,一进也懵了。匈奴人不象汉人,子杀父是常有的事,要说左贤王昆莫和汉人勾接,想杀了自己早点接替单于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单于本来把昆莫当成自己最可靠的力
量,所以才压制了铁托和达林,任由带先和马如离开,没想到突然之间,最可靠的昆莫成了最不可靠的人。他想起带先和马如的猜测,想起了铁托离奇的落败,一时也有三分信了,不免忐忑起来。
“怎么办?”单于在心里问自己,他急得直搔头,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最后还是想到了卫律。卫律和李陵是他最信得过的两个人,现在李陵已经可疑了,只有卫律可靠了。
“快请丁零王。”单于急声大吼。
卫律很快就来了,他装出一副第一次听定安说起这件事的样子,十分震惊,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单于等了好一会,见他站在那里发呆,急不可耐的问道:“现在怎么办?”
“单于,左贤王是不是真是和汉人有勾接,或者只是汉人的离间计,现在还说不清楚,请单于不要急着下结论,以免自乱阵脚,中了汉人的诡计。”卫律镇定下来,一字一句的说道。
“嗯,镇静镇静。”单
于大口大口的吸着气,抚着起伏不定的??口,安慰着自己。可是思想偏偏不听使唤,这当儿想起的竟全是匈奴人杀父夺位的事情,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冒顿单于。他越想越怕,一时之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卫律,希望丁零王能想个好主意,解了他这个心头的症结。
“单于,”卫律将单于的神色看在眼里,暗自得意,他很平静的说道:“虽然不能轻易的相信汉人的话,怀疑左贤王,但是,也要想办法试探一下左贤王,看看这事究竟是真是假。”
“是的是的,该怎么试?”
“汉人的三个条件,前两个我们都可以答应,只有第三个……”卫律看了一眼单于,单于一听说要让昆莫去做人质,顿时犹豫起来,卫律连忙说道:“单于派左贤王去谈判。如果他是清白的,他一定会去,如果他心里有鬼,一定会找借口推辞,以免被人发现其中的问题。这样一来,汉人说的是真是假,也就一清二楚了。”
单于想了想,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
理,来人,去请左贤王。”
卫律告辞出了大帐,很快就溜进了大阏氏的帐篷。大阏氏俏脸含春,一见到卫律就笑了:“丁零王,果然好计谋,你说,昆莫会和汉人去谈判吗?”
“会。”卫律哈哈一笑:“和汉人谈判,说不定可以私下捞点好处,别的不说,汉人的酒食、女人,哪一样是匈奴人能比的……”他的话还没说完,大阏氏的脸沉了下来,怨恨的瞪着他:“你是不是特别想去谈判,好去享受汉人的酒食,女人?”
卫律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看着大阏氏的样子,他哪里敢说。他有些尴尬的一笑,连连摇头:“我哪会想那些,我能有大阏氏看中,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哪敢再不知足。大阏氏,我要走了,免得时间久了让人生疑。你也去听着单于和左贤王说些什么,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好的。”大阏氏的脸色缓和了些,连连点头。一想到昆莫如果倒了霉,她的儿子桑昆就有希望继承单于之位,她的心里象是灌了蜜的。
不出卫律所料,一听说让自己去和汉人谈判,左贤王昆莫顿时两眼放光,他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口拍得咚咚响:“单于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汉人占了便宜去的。”他浑然没有注意到,单于的眼神十分的怪异和冷淡,全无往常的亲热。
“既然如此,我就立刻下令各地把汉人的使者召集起来,尽快的给汉人送去。你到了汉人那里,也要把我们的使者要回来,要不然,我们太丢面子了。”单于的口气冷冷的,不等昆莫多说,径自去了。昆莫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可是又无从问起,只好匆匆的回到自己的营地。一进大帐,他就让人请来了左校王李陵,把单于让他和汉人去谈判的事情说出一遍,最后说:“我觉得单于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与平常有些不太一样,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我又说不上来。左校王,你说这件事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陵沉默了片刻,笑了一声:“当然是好事。匈奴人的实力不如以前了,不是汉人和乌桓人的对手,议和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单于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左贤王去办,也是对左贤王的信任啊。”
昆莫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两人又商量了一下,分头而去。李陵回到自己的大帐,握着犀角杯半天没有说话。苏武要回去了,他坚持了十年,终究要骄傲的回到故乡去了,我呢?又将以什么身份回到故国?以一个匈奴人的身份投降汉朝?那是一个怎么样的讽刺啊。
“阿爸,你怎么了?”莫里娅见李陵神色凄然,怯生生的走了过来,拉着李陵的手摇了摇头,小声的问道:“又出了什么事了?”
“没事。杯子,你想不想那个白头发的卫风哥哥?”李陵摸着女儿的头发,挤出一丝笑容。
“想!”莫里娅脆生生的应道,灿烂的笑容立刻布满了她娇嫩的小脸:“阿爸,我们要去找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