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候会想,”伊莎贝尔保持了矜持的笑容,双眼中却没有一丝丝笑意,“到底是阴谋在追逐你,还是你在追逐阴谋。亦或者,你在编织一个由阴谋组成的世界呢?”
“即便有辨别真伪的能力,你也不愿意相信吗?”
“逻辑上非常合理,父王的行为,并不是一开始就如此怪异。关于太阳王的传言,也不是从你开始。”伊莎贝尔轻声说,“我不知道你的情报,是否来自雷哥兰都。”
“我与雷哥兰都人有合作,但,和你一样,我不信任他们。”周培毅说,“他们是最了解拉提夏的人,我确实得到了一些启发。更重要的是,我需要自己找到答案,作为例证,以避免被雷哥兰都人操控认知。换言说,我的世界观,存在着一根坚定无比的支柱。”
“愿闻其详,‘神子大人’,或者,‘骑士王’陛下。”伊莎贝尔笑着说。
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而周培毅来自那个不存在场能也不存在神明的世界。这一点,无法与伊莎贝尔分享。
周培毅只能分享一些,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情报:“与你们太阳王近乎于同期,卡里斯马出现了一位大帝,建立了不世功勋。他比太阳王晚些时候出生,却几乎同时死去。他曾经是,神教骑士团的一名骑士。”
“他居然没有使用你们骑士团的法门去求长生吗?”
“没有,永生的秘密,在骑士团看来是一种诅咒。他们认为自己是被囚禁在不断循环轮回的人间炼狱里,永远的囚徒。这与他们长生法门的缺陷有关。”周培毅说,“太阳王的成功,卡里斯马大帝的尝试,都是希望改善这缺陷,突破桎梏。”
“那么是什么缺陷,能让长生不死都成为诅咒呢?”
“执念。”周培毅答道,“他们的长生之路,不过是夺舍。也许是用别人的躯体容纳自己的灵魂,也许是寻找代替自己承接天妒的替罪羔羊。总之,他们需要另外一个活人,一个有资格的活生生的人,代替他们‘死亡’。然后,他们再找回自己的本心,免得自己与被牺牲的人同化。这个过程,需要无比强大顽固的执念。”
“人,会变成执念的奴隶吧......”
“没错,当扮演了太多别人,经历了太多别人的人生,在一次一次假死脱身、夺舍重生之后,这些人只会回到他们存放执念的地方,用那东西唤醒自己最初的欲望。”周培毅说,“他们确实是时间的囚徒。”
“所以太阳王,我的祖先,和卡里斯马大帝,他们都在寻找另外的道路,对吗?”伊莎贝尔问。
“是,贪求永恒生命的人,可能是放纵欲望无法放手的恶徒,也可能是雄心壮志未酬的英主,谁也不希望成为奴隶。”
“卡里斯马大帝失败了,不是吗?他的寿命如预期一样短暂。”
“是。他留下的技术,在卡里斯马和雷哥兰都有人继承。”周培毅说,“太阳王不一样,他成功了相当长的时间,真正躲避了天妒,却也迎来了寿命的终结。他为什么成功,又为什么失败?我想一定有人好奇。”
“这是猜测,无法成为力证。”伊莎贝尔说。
“你说得对,伊莎贝尔,这是猜测,没有证据。”周培毅轻轻说,“在一切终结的决战来临之前,我也只能拿出猜测。”
没错,周培毅拿来劝诱伊莎贝尔,让她相信拉提夏面临危机,拉提夏国运将产生重大变化的这一切,都是他的推测。
只是怀疑,是不能让伊莎贝尔这样的人,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周培毅有自信,他相信拉提夏国王的贪婪,相信圣城的傲慢,相信人性。更重要的是,他相信伊洛波世界的结构。
这个神教与王国互相媾和,不断斗争的过程中不断融合的世界,已经有人在追求永恒的权力。他已经失败了一次,也可能失败了很多次。随着失败的累积,执念的加重,他会越来越不择手段。
他看得到自己能得到的奖赏,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如果成功,坐上的可不仅仅是一个世界的神位。他将有机会,征服新的世界。
这些荣耀与奖赏,就像是挂在鱼钩上的饵料,让被瞄准的猎物欲罢不能。
更重要的是,就算贵族与圣城的那位大人,放下了对于欲望的追求,放下了执念,也还是有“天妒”在追逐他们的性命。就像是鱼塘里的鱼,永远会畏惧渔网的捕捞。
只有穿过星门,鱼跃龙门,才是他唯一的生路。
听上去很无奈,但这何尝不是被执念所困的一厢情愿呢?
欲望从来没有边界,得到的越多,野心也会越发膨胀。而无止境的野心,遇到了有边界的世界,自然会产生放弃人性的怪物。
圣城里已经有了一个,周培毅身边也有一些,拉提夏,完全有可能诞生新的一个。
他在拉提夏生活了很久,这是整个伊洛波,他最了解的王国。
他见过了贵族的生活,那些歌舞升平。
也见过了罗娜索恩城外的流民,饥不果腹,朝不保夕。
更见过了污蔑与背叛,欺辱与霸凌。
拉提夏的国王,容忍了圣城在自己的领土杀死自己的子民,容忍了神子以自己的卫兵作为荣耀的阶梯,也容忍了和谈协议中的绥靖。
他不在乎其他人的生与死,甚至开始不在意地方贵族对拉提夏皇室的威胁。他只在乎他自己。
他要用拉提夏王国作为祭品,为自己在星门之后求得一个神位。
那个人会容忍他吗?允许自己的身边有人齐平吗?还是说,他只是需要另一个傀儡,一个仆从,一个歌功颂德的声筒?
他需要祭品,需要支持,为此不惜封官许愿,拿出长生不死作为条件。
既然如此,那就杀死所有贪恋凡世的人,不允许他们将凡人作为祭品。
周培毅看着伊莎贝尔,并不是在求得她的支持。他要走的路一直都在那里,非常清晰。他现在,只是邀请伊莎贝尔同往。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说的这些,阴谋,伊莎贝尔。”他说,“我已经身在此处,我要毁灭的东西,也已经唾手可得。风来了,浪不会变。你想被我一同摧毁,还是乘风破浪呢?”
伊莎贝尔爽朗地笑了起来。
“以前我喜欢你的不卑不亢,你的游刃有余。”她开心地说,“现在,我喜欢你这种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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