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素离开后,房内便剩下胡斐和叶枭,以及站起来准备进屋休息,却又忽然停下来的苗人凤。
只听苗人凤说道:“小兄弟,我问你一句话。辽东大侠胡一刀,是你的伯父呢还是叔父?”要知胡斐以胡家刀法击败田归农,苗人凤虽未亲睹,但听得出他刀法上的造诣大非寻常,若不是胡一刀的嫡传,决不能有此功夫。他知胡一刀只生一子,而那儿子早已给人杀死,抛入河中,因此猜想胡斐必是胡一刀的侄子。
胡斐涩然一笑,道:“这位辽东大侠不是我的伯父,也不是我叔父。”
苗人凤闻言甚是奇怪,心想胡家刀法素来不传外人,何况这少年确又姓胡,又问道:“那位胡一刀胡大侠,你叫他作什么?”
胡斐心中难过,只因心知苗人凤和父亲之间的事情,不愿便此自承身份,道:“胡大侠?他早逝世多年了,我呐有福份来叫他什么?”心中却在想:“我这一生若有福份叫一声爹爹妈妈,能得他们亲口答应一声,这世上我还希求些什么?”
苗人凤心中纳罕,呆立片刻,微微摇头,回进卧室。
叶枭见胡斐神色黯然,心知他想起了逝去的父母,也不打扰他,站起身来往厨房而去,想去瞧瞧程灵素做些什么菜。
程灵素厨艺不错,很快便炒了几盘小菜,弄了一锅米饭。
四人围坐在桌边,苗人凤忽然问道:“对了,这位兄弟贵姓?”他所问的却正是叶枭。
叶枭笑了笑道:“免贵姓叶,苗大侠叫我小叶就好了。”
苗人凤笑了笑道:“叶兄弟,应当也是为英雄豪杰吧?方才你被田归农所擒,苗某虽然目不能视,却能够听出你丝毫不为所惧。”
叶枭道:“苗大侠过奖了。”
苗人凤又道:“能喝酒么?”
程灵素道:“能喝,什么都不用忌。”
苗人凤拿出四瓶白酒来,每人面前放了一瓶,道:“大家自己倒酒喝,不用客气。”说着在碗中倒了半碗,仰脖子一饮而尽。胡斐是个好酒之人,陪他喝了半碗。叶枭对于酒水却并不十分喜好,不过此时却也一起喝了半碗。
程灵素不喝,却把半瓶白酒倒在种七心海棠的陶盆中,说道:“这花得用酒浇,一浇水便死。我在种醍醐香时悟到了这个道理。师兄师姊他们不懂,一直忙了十多年,始终种不活。”剩下的半瓶分给苗胡二人倒在碗中,自己吃饭相陪。
苗人凤又喝了半碗酒,意兴甚豪,问道:“胡兄弟,你的刀法是谁教的?”
胡斐答道:“没人教,是照着一本刀谱上的图样和解说学的。”
苗人凤“嗯”了一声。
胡斐道:“后来遇到红花会的赵三当家,传了我几路太极拳的要诀。”
苗人凤一拍大腿,叫道:“是千臂如来赵半山赵三当家了?”
胡斐道:“正是。”
苗人凤道:“怪不得,怪不得。”
胡斐道:“怎么?”
苗人凤道:“久慕红花会陈总舵主豪杰仗义,诸位当家英雄了得,只可惜豹隐回疆,苗某无缘得见,实是生平憾事。”胡斐听他语意之中对赵半山极是推重,心下也感喜欢。
苗人凤将一瓶酒倒干,举碗饮了,霍地站起,摸到放在茶几上的单刀,说道:“胡兄弟,昔年我遇到胡一刀大侠,他传了我一手胡家刀法。今日我用以杀退强敌,你用以打败田归农,便是这路刀法了。嘿嘿,真是好刀法啊,好刀法!”蓦地里仰天长啸,跃出户外,提刀一立,将那一路胡家刀法施展开来。
只见他步法凝稳,刀锋回舞,或闲雅舒徐,或刚猛迅捷,一招一式,俱是势挟劲风。叶枭和胡斐凝神观看,见他所使招数,果与刀谱上所记一般无异,只是刀势较为收敛,而比自己所使,也缓慢得多。
苗人凤一路刀法使完,横刀而立,说道:“小兄弟,以你刀法上的造诣,胜那田归农是绰绰有余,但等我眼睛好了,你要和我打成平手,却尚有不及。”
对于苗人凤这话,叶枭是深以为然,若不是他依靠这金书的存在,恐怕也无法领会胡家刀法的奥义。
胡斐道:“这个自然。晚辈怎是苗大侠的敌手?”
苗人凤摇头道:“这话错了。当年胡大侠以这路刀法,和我整整斗了五天,始终不分上下。他使刀之时,可比你缓慢得多,收敛得多。”
胡斐一怔,道:“原来如此?”
苗人凤道:“是啊,与其以主欺客,不如以客犯主。嫩胜于老,迟胜于急。缠、滑、绞、擦、抽、截,强于展、抹、钩、剁、砍、劈。”
原来以主欺客,以客犯主,均是使刀之势,以刀尖开砸敌器为“嫩”,以近柄处刀刃开砸敌器为“老”,磕托稍慢为“迟”,以刀先迎为“急”,至于缠、滑、绞、擦等等,也都是使刀的诸般法门。
苗人凤收刀还入,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说道:“你慢慢悟到此理,他日必可称雄武林,纵横江湖。”
胡斐“嗯”了一声,举着筷子欲挟不挟,心中思量着他那几句话,筷子停在半空。程灵素用筷子在他筷子上轻轻一敲,笑道:“饭也不吃了吗?”
胡斐正自琢磨刀诀,全身的劲力不知不觉都贯注右臂之上。程灵素的筷子敲了过来,他筷子上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反震之力,嗒的一声轻响,程灵素的一双筷子竟尔震为四截。她“啊”的一声轻呼,笑道:“显本事么?”
胡斐忙陪笑道:“对不起,我想着苗大侠那番话,不禁出了神。”随手将手中筷子递了给她。程灵素接过来便吃,胡斐却喃喃念着:“嫩胜于老,迟胜于急,与其以主欺客……”一抬头,见她正用自己使过的筷子吃饭,竟是丝毫不以为忤,不由得脸上一红,欲待拿来代她拭抹乾净,为时已迟,要道歉几句吧,却又太着形迹,于是到厨房去另行取了一双筷子。
他扒了几口饭,伸筷到那盘炒白菜中去挟菜,苗人凤的筷子也刚好伸出,轻轻一拨,将他的筷子挡了开去,说道:“这是‘截’字诀。”
胡斐道:“不错!”举筷又上,但苗人凤的一双筷子守得严密异常,不论他如何高抢低拨,始终伸不进盘子之中。
胡斐心想:“动刀子拼斗之时,他眼睛虽然不能视物,但可听风辨器,从兵刃劈风的声音之中,辨明了敌招的来路。这时我一双小小的筷子,伸出去又无风声,他如何能够察觉?”
两人进退邀击,又拆了数招,胡斐突然领悟,原来苗人凤这时所使招数,全是用的“后发制人”之术,要待双方筷子相交,他才随机应变,这正是所谓“以客犯主”、“迟胜于急”等等的道理。
胡斐一明此理,不再伸筷抢菜,却将筷子高举半空,迟迟不落,双眼凝视着苗人凤的筷子,自己的筷子一寸一寸的慢慢移落,终于碰到了白菜。那时的手法可就快捷无伦,一挟缩回,送到了嘴里。苗人凤瞧不见他筷子的起落,自是不能拦截,将双筷往桌上一掷,哈哈大笑。
叶枭看着胡斐知道他现如今才真正踏入了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同时不禁佩服苗人凤,若不是苗人凤的指点,胡斐想要进入这第一流高手恐怕还需要很长时间。然而苗人凤却是三言两语,将胡斐带入了这个境界。
苗人凤道:“胡家刀法今日终于有了传人,唉,胡大哥啊胡大哥!”说到这里,语音甚是苍凉。
程灵素心思玲珑瞧出他与胡斐之间,似有什么难解的纠葛,不愿他多提此事,于是问道:“苗大侠,你和先师当年为了什么事情结仇,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苗人凤叹了口气道:“这一件事我到今日还是不能明白。十八年前,我误伤了一位好朋友,只因兵刃上喂有剧毒,见血封喉,竟尔无法挽救。我想这毒药如此厉害,多半与尊师有关,因此去向尊师询问。尊师一口否认,说道毫不知情,想是我一来不会说话,二来心情甚恶,不免得罪了尊师,两人这才动手。”
胡斐一言不发,听他说完,隔了半晌,才问道:“如此说来,这位好朋友是你亲手杀死的了?”
苗人凤道:“正是。”
胡斐道:“那人的夫人呢?你斩草除根,一起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