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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谢安石匆匆往台城而去,顾钰眉心微蹙,亦若有所思起来。
而谢安石的回归令得原本气氛紧张鸦雀无声的朝堂顿时变得哗然热闹起来,群臣激动振奋,天子更似得了救星一般,立即抬手下令道:“快快由请谢御史进殿!”
此次朝廷征召委以谢安的官职正是御史中丞。
谢安早年屡次为朝廷征召而未能到任,朝廷也一直颇为担忧,生怕其会入西府为桓温所利用,此刻听闻他竟亲自到台城来朝见天子,众大臣的心中不觉松了一口气。
毕竟适才郗嘉宾所奏的五道表章除去为沈氏黔郎解除刑家之后不得为官的禁锢外,都太过令人悚然吃惊,解除庾怿之职,请庾太后还政于天子,这些都还不是最让人吃惊的,最令人害怕吃惊的是最后一道表章,桓温竟然以“洛阳本为国朝故土,理应回都修复园陵”为由,请求朝廷迁都于洛阳。
提及洛阳,永嘉之乱的惨烈之象顿时就浮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以王夷甫为首的数千名士被俘,王公士民三万余人死于羯胡匈奴兵的铁骑之下,年幼的怀帝落入胡人之手后,甚至被当牛马一般的驱赶玩乐,受尽屈辱。
如今胡羯石氏虽亡于天王冉闵之手,洛阳也是一座空城,但前有苻秦,后有鲜卑慕容氏,若真迁都洛阳,无长江天险,那便是直接与苻秦和慕容氏交锋,到时候,整个晋室朝廷就只能依附兵力十足的桓温而生存,桓温再言封王爵加九锡甚至是行伊霍之举便无人再能阻拦。
是故,整个朝堂之上都是死气沉沉,对桓温又是敬畏又是害怕不敢言。
既然谢安石为名士之首,又被世人誉有“天下苍生望谢安”的美称,这种得罪桓氏的担子就由你陈郡谢氏来背好了。
于是,很快便有人道:“谢御史来得正好,适才郗嘉宾上奏桓大司马六道表章,最后一道请求朝廷迁都洛阳,不知谢御史对此有何看法?”
御史中丞本就是言官,有纠察百僚之职,这便是要谢安石直言上谏了!
谢安素有“性情雅和,奔马迎面而面不改色”之称,此时也只微微笑了一笑,竟对郗嘉宾道:“桓大司马想来只是与大家开个玩笑罢了,如今燕名将慕容恪攻洛阳心急,桓大司马也已遣我兄谢万石上任豫州,欲救洛阳,战事未定,此时言迁都未免言之过早,何况令朝廷与众世家再次举家迁移未免劳师动众,而至人心不稳,此时迁都并非明智之举!”
郗嘉宾闻言也没有大变脸色,而是如谢安一般从容含笑道:“安石公此言,莫不是已断定了谢刺史万石公必会兵败洛阳?”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谢安却仍旧面不改色,回道:“郗参军言重了,在下并无通天之能,何敢断定战事成败,只是天下未定,洛阳时刻面临苻秦与鲜卑慕容氏的袭击,若将我大晋朝廷置于洛阳,岂不是置身于水火,时刻面临覆国之危?
大司马既心系家国,何不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先廓清河洛,再言迁都事议?”
所谓的廓清河洛便是要桓温先收复中原,经营河洛,平定苻秦与鲜卑慕容氏了,可秦有王猛,燕更有战神慕容恪与慕容垂,桓温也不是没有与他们交锋过,正因为收复中原并非容易之事,没个十年八载绝无可能,而桓温又年事已高,这才急于谋划篡位之举。
此次言迁都也不过是桓温对朝廷的一次试探,抑或是在众世家面前树立威信。
现在被谢安石这么一说,众大臣们便壮大了勇气,纷纷附议。
天子也猛然坐直了身体,言道:“不错,谢御史言之有理,天下未定,迁都之事容后再议!”
郗嘉宾再不敢言。
天子又和颜悦色,看向谢安道:“谢御史肯回健康任职,孤心甚悦,不知谢御史今日入台城,可是有其他事要奏?”
谢安立即便肃整容色,答道:“陛下,臣确有一事启奏,乃是臣家族之私事,臣恳请天子,为臣之侄儿谢玄与顾家十一娘顾钰赐婚!”
天子猛然一惊,几欲站起身来,朝堂之上也是哗然大作,议论之声嗡嗡作响。
顾十一娘之才名遍传健康,这已是众所周知之事,但其生母乃刑家之后,本人乃庶女的身份却也是不可改变之事实,若说桓温为其庶子求娶为正妻倒也说得过去,桓氏原也是兵户之家,桓温本人就极其宠爱庶子,并不重嫡庶之分,
可陈郡谢氏不一样,谢家自东汉起便以儒学起家,乃是实实在在的清望名门,一向注重声望门第,怎么连谢安石也犯起糊涂来了,竟为谢家最俱才能的嫡子求娶一庶女为正妻?
天子也似不敢相信,便再问了一声:“谢御史刚才说什么,为侄儿谢玄与顾家十一娘赐婚?”
谢安石神色不动,依旧从容果断的道了声:“是!”
“谢御史是否知道顾十一娘之身份?”天子还是不愿相信的问。
谢安却道:“自是知晓,顾十一娘之生母乃吴兴沈氏之后,当年吴兴沈氏家主沈士居跟随王敦作乱,其女便嫁与顾家为贵妾,顾十一娘既为其生母背其刑家之后的骂名,又只是顾家的一名庶女。”
天子愕然,又听他接道,“不过,以顾十一娘之才名,怕是这整个健康城也无多少女郎可及,世事兴衰,时有变化,人之才德最是难能可贵,我谢家重人物,故愿为倒儿谢玄聘娶为嫡妻!”
谢安石话音一落,整个朝堂之上又是静谧无声,虽然也有许多人不太认可嫡庶通婚之先例,但谢安石之雅量却是令得众人不得不服。
可现在已不是雅量不雅量的问题了,而是桓氏与谢氏两大门阀竟然会为族中子弟争抢一名庶女为嫡妻,这就不得不令人唏嘘了。
天子虽然惊诧,心里却不自觉的生出几分快意来,原本他并不赞同母后为拉拢顾十一娘而封其为后的做法,这样势必会遭到桓温的忌恨打击,但他也绝不希望顾十一娘与桓氏联姻,
本来他还愁着如何去回避郗嘉宾所奏的为桓澈与顾十一娘赐婚的表章,现在既然连谢安石也提了出来,岂不正好可以祸水东引,让陈郡谢氏来与桓氏相抗。
天子心中暗喜,差点就将一个“准”字道出口,但他到底也是谨慎之人,稍稍思索了一刻后,便道:“既是爱卿们的家事,孤也不好作主,这样吧,此事你们还是去与顾家家主商议,结亲乃是结两姓之好,还是得双方家族皆同意了才行,谢御史,郗参军,你们说是不是?”
谢安倒是毫不犹豫的答了声:“是!”
郗嘉宾眉头微凝,迟疑了好半响,才附和应了声:“是!”
很快一场临时的朝会就接近了尾声,众大臣被吓了一出冷汗,此时终于歇了一口气,在天子的一声“退朝”声中,悻悻然离去。
看到谢安石出来,谢玄很快便迎了上去,问道:“三叔父,怎么样?您今日都向天子奏了些什么?”
谢安石见他一脸急切的样子,笑了笑道:“你在中正考核上的胡闹之事,我都已听说了,至少现在你可以不用担心自己心爱的女郎会被别人抢走了!”
说罢,他又将目光看向一旁的顾钰,神情闪烁颇有些疑赎之色,忽地问谢道韫道:“阿元,她就是你所说的顾十一娘吗?”
谢道韫点头道:“是,她就是!”
谢安忽地眉头微锁,对顾钰道:“女郎可否随我们去一趟乌衣巷谢宅,在下有些事情想问问女郎?”
顾钰微愕,旋即施礼道:“自是不敢辞!”
很快,顾钰便随谢安石、谢玄以及谢道韫到了乌衣巷谢宅,到了谢宅之后,令谢玄意外的是,三叔父竟然将他们姐弟二人赶在了外面,而只唤了顾钰一人入书房谈话,而这一谈便是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见顾钰从书房之中出来。
谢玄急急的上前,拉了顾钰问:“三叔父都跟你说了什么?”
顾钰只含笑说了一句:“没什么,你三叔父问了我很多关于玄学老庄以及诗史经文方面的问题。”
谢玄有些赧然道:“三叔父素来好清谈,可我也没有想到他竟然……”
后面还有半句“以此来考察你的学问”,他并没有说出口。
顾钰仍旧笑了笑,道:“没什么,如能得你三叔父的认可,那才是我求之不来的福气。”说罢,她又敛了笑容道,“谢郎,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说完,没有任何迟疑便飞快的向宅院门外走去,谢玄正要去追,这时,却听到谢安石唤道:“阿遏,让她走吧!她既有她的事要做,你留不住她!”
“三叔父,你到底与她说了什么?”谢玄便问。
谢安石道:“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这女郎的志向比我想象中的要大!”言罢,又肃容问道,“阿遏,你可有去查过她的身世,她很像我谢氏中人啊!”
“像我们谢氏中人?像谁?”这时的谢道韫也似猛然想起什么,诧异的问道。
谢安石忖度了一刻,似回想着什么,叹息了一声,道:“还记不记得你们堂伯在世的时候,最爱收藏的一幅女子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