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未定的杜裳站在家门口的时候,看见自家屋内的灯光,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她怕爸爸妈妈知道,赶紧擦干了眼泪,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确认没什么破绽后,勉强定住心神,走进家门。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妈妈叫醒的:“杜裳,都几点了?你还不起床?九点就开考了啊!”
杜裳迷迷糊糊的听见喊声,一个激灵就吓醒了,看了下表,天呀!快八点了。
她赶紧起床,收拾考试用品,穿上校服,打算吃口饭就往考场去。
“杜裳,东西都带齐了没?带了几只笔?准考证带没?”
准考证!?
“天啊!我准考证呢?”
杜裳想了半天,也想不起准考证放在哪里了。
爸爸也走过来:“别急,慢慢想,昨晚睡觉前你把准考证放哪了?”
杜裳这才想起来,她下晚自习前把准考证夹在一本书里,然后抱着那几本书往家走。
她突然想起昨晚李有福给她的如同白日撞鬼一样的“考前惊喜”,突然意识到,那准考证夹在了那几本书里。
她赶紧到书桌前,抓起那几本书就挨个抖落。
书里连只鬼都没掉出来。
天啊!是不是她昨晚着急往家跑,少捡了一本书啊!
霎时间杜裳魂飞魄散:“是不是准考证恰好就夹在那本丢掉的书里啊!”
杜裳站在那里,嘴一瘪一瘪的,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爸爸妈妈赶紧说,“别着急,挨个书翻翻。”
爸爸妈妈一起动手,不大一会,爸爸从一本书里拿出了一张小纸片,正是她的准考证。
杜裳在明确地看见那上面自己的照片和名字之后,浑身的汗水“哗”一下就从汗毛孔飞溅出来了。
她抱着准考证哇哇大哭。
杜裳红着眼睛坐在考场的时候,瞪着第一科-----语文卷纸,脑袋空白到物理老师说的“抽真空”。
平时她最擅长的那些古文、文学常识、阅读理解,她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她眼前晃动的,全是昨晚的噩梦------她一会在茂密的暗无天日的森林里被猛兽追赶、一会掉在泥潭里不能自拔、一会听见“啊~~啊~~”一样鬼一般的惨叫声。
当监考老师又一次站起来,将黑板上画着的那只钟的指针,指向十一点的时候,杜裳才猛然发现,最后一页的卷纸上,作文还没有写。
天呀!还有半个小时就交卷了啊!
杜裳欲哭无泪,赶紧阅读作文试题,是一篇议论文。
平时老师教的什么写议论文的承、解、破、转几个步骤,一个也写不出来;平时倒背如流的名言警句,一句也想不起来。看着那个命题中简短的故事,背后的寓意是什么,想半天也想不明白。她握着笔脑袋里万马奔腾,没有一匹马是带着作文思路而来。
快到交卷的时候,她发现她的钢笔掉水了,将卷纸湿了一大片。
天呀!会不会阅卷老师认定她作弊呀!
开考前监考老师说了,不能半路换钢笔水的颜色,不能故意滴墨水做记号,不能……
杜裳的脑袋晕晕的,看着那一大片污渍,都要哭了……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她考大学的第一科------语文,她最擅长的那科,作文交了白卷。
下午是化学,她继续着精神游离于肉体之外的状态。
那些谁和谁反应后是无色无味还是变颜变色,在杜裳的记忆里都变成了一股青烟,随风而去。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倒是变成了一碗浆糊,不知是和什么化学物质起了什么反应。
下午考完她瞪着眼睛行尸走肉般地回到家,扑通一声摔进床里,差点睡成化石。
第二天是物理和数学。
杜裳在拿到物理试卷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让她在新班级里丢人现眼的那道“一木块在30度的斜坡上受到沿斜面上方100牛顿的拉力后……”的物理题。
杜裳瞬间觉得后背直冒冷汗。
那道题,在最后半个月自由复习的时候,她请教过杨子东。
杨子东说,“不会的就别整了,把会的复习一遍、记住,就不错了。你以为物理老师会那么厉害、能押中考大学的题?”
杜裳一想也对,从那往后再看到那道跟她过不去的木块题时,总是自动忽略。
现在,那木块就像长了四肢一样极力抓住斜面、还裂开嘴对她一笑的样子,令她的视野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恍惚到眼前晃动的,全是那木块的纹路。
至于数学,不提也罢,杜裳和毓秀高中三年二班考第一的同学那250分的差距中,其中大概100分是因为数学。
第三天杜裳拿着英语书,提前站在考场外面读了半个小时英语,强迫自己提前进入考试状态。
若干天后,杜裳高考的分数条上,只有英语这一科及格。其他科目的分数,惨不忍睹。
杜裳落榜了。
她这个从小到大的模范生,遭遇了她十六年平坦人生里的第一次滑铁卢。
杜爸傻了眼,杜妈说不可能。
杜裳的成绩还算中上,怎么会连专科都没考上。
一顿托人查分重新调阅考卷,最后杜爸杜妈只好承认那个最清楚不过的事实:落榜就是落榜,在那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年代,谁不小心被挤下去都不算意外。
半个月后,杜裳被杜爸杜妈押着,送到了毓秀高中补习班----教学楼后面的那一溜小平房。
第二天,杨子东来看她。
杨子东也没考上大学,但是他不再复读了,去他二哥的公司,做销售业务。
杨子东站在文科补习班的门前,疑惑地看着杜裳:“杜裳,你……怎么学文科了?!你……行吗?”
杜裳站在那里揪着衣角,一言不发。
杨子东扶住杜裳的胳膊:“杜裳,考不上大学也不是没有出路,压力别那么大。啊对了,你有文科班的复习资料吗?”
杜裳摇摇头,眼泪就要掉下来:“……没有……”
杨子东说:“我认识文科班一个女生,我和她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她考上了复旦大学。她的资料应该还在,我去找她要,明天给你送来。”
杜裳的内心非常感激,想起杨子东帮她摆平李有福那件事,眼泪再也忍不住:“谢谢你,杨子东……”
杨子东拉住她的手:“杜裳,别哭。你有什么困难,我会帮你,我是你同桌。我争取每个月来看你一次……”
杜裳赶紧摇头、挣开了杨子东的手:“别别……我妈说了,再早恋,就打断我的腿……”
杜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用了个“再”字,她自己都不明白,上次“早恋”是跟谁、在哪。
杨子东见状,只好说:“那好吧杜裳,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再来看你。你要你放松精神,正常发挥,你肯定行的。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嗯。”
杨子东又点燃了一颗烟:“从那以后,一直到四年前,我没有见到过杜裳……”
“哦……怎么?”
“一年后,我知道杜裳考上大学了,就到她家去找她。可她妈妈说她在睡觉,怎么叫也叫不醒。正赶上我要和二哥去南方谈一笔生意,等我回来时,杜裳已经去m大报到了。”杨子东弹了一下烟灰,神情落寞:“那时候我想,杜裳是大学生了,我知道她心高,不见得再看得起我,我就没有去大学里找她……谁知道四年前,我竟然又遇上了她。”
“四年前?”
“是的,四年前,我新加盟的那家必胜客开张—”
四年前的那个新年,他新加盟的一家必胜客pizza店开张。
对于这个牌子,杨子东有着特殊的情节。
那是因为杜裳,他高中时最后五个月学生生涯的同桌,曾经给过他两大盒打包回来的pizza。那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那时候他已经跟着他的二哥做生意六年,在商场上已经攒下了一点资本,于是他就加盟了这家必胜客店,选择了新年的那天开张。
前几天为了招揽顾客,他一律半价出售所有食品。
蜂拥的人潮将他的店挤的热热闹闹。在那些兴高采烈的人群中,他发现靠窗坐着一个女孩,只点了一杯热饮,坐在那呆呆地望着窗外,在那些喧闹的人群中显得那么孤寂。
他不由得开始关注她。
当他凑到她近前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那是他高三最后五个月的同桌---杜裳。
她满脸落寞的神情,带着掩饰不住的悲伤。
他悄悄坐在她身边,她竟然很长时间没有发现他。
一直到了晚上,杜裳一个人坐在窗边几个小时后,才扭过头看见了他。
杜裳认出是他之后冲他一笑,那笑容里充满着凄楚和哀伤,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趁得脸庞更加清瘦。
他很高兴,拿了一大堆东西给她吃。
晚上,他送他回家。在她的家门口,他约她,第二天下班后请她吃饭。他笑着说,要回报她当初的两大盒pizza的恩情,她同意了。
第二天晚上他和她吃完饭,一起走在大街上,他知道了她的事情。她说她爱的那个男生,和别人结婚了。
在黑黑的冬夜里,他听见她的声音都透着冰凉,那种从内心往外绝望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