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夜叹 第一章小儿三日

    仙人谷的墓地最近频频塌方，东凹一块西凹一块的，样子颇是难看。小三日每日往墓地里照看，有些陵墓已经露出了黑色的棺椁，忍不住倒吸凉气。

    东土大陆很大，但总没有比仙人谷这块地适合拿来给传说中的人物纳灵存骨用的了。

    东阳升起的时候，仙人谷的雾气散得很快，无数灵鸟从林间墓地飞起，染着晨露在光底下发出比青鸾鸟的羽毛还要鲜艳的光彩，把整个仙人谷映照得鲜艳无比。在小三日看来，这种颜色看上去总归有点艳俗。

    他经历了这样的日子已经九年有余了，并不感到新奇。四岁那年，他已经把这些飞禽鸟数得一清二楚，拢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在这些飞禽里带头的永远是那只骄傲的色彩斑斓的青鸾鸟。几千个日夜里，这些飞禽总是没有变化，不多一只也不少一只地存在着。

    小三日的师傅说是仙人谷的谷主，但在他看来，他就像个墓侍，守着曾经叱咤大陆风云的大人物的枯骨，小心地打理着在墓园里生出的百草。他师傅说这些草的作用可大着呢，于是他把这些草都认了一遍。

    谷里的日子总归有些无聊，一年四季都没有变化。所有的植物都在青青绿绿地长着，从万丈高的仙人山上涌下来的大河把谷底的植物润得清清楚楚。小三日唯一的伙伴便是那只带领着几万只飞禽拜日的青鸾鸟了。

    说到底，他也不知道那只青鸾鸟是公的还是母的，当初还没会开口说话走路的时候，老道人，也就是小三日的师傅把他随便扔在了青鸾鸟脚下，托它帮忙照看着。青鸾鸟也是慈爱，发挥出小三日完全没有体验过的母爱光辉，把五彩斑斓的羽毛捂在他身上，硬是让他生了足足几天的麻疹。

    等到他开始学会说话走路的时候，青鸾鸟和他便开始了漫长的打架和好再打架和好之路。在打架这方面上，他是斗不过青鸾鸟的，每到这个时候，就是以一敌众的局面了，这群鸟的爪子一点情面也不留，抓得他龇牙咧嘴呼天喊地喊师傅。

    老道人和他说，青鸾鸟还未开心智，算是半个神族，等到开了心智，它的血统会吓死大陆很多人。小三日是不信的，就青鸾鸟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心想开了心智也会沦为魔道。然而小三日更关心青鸾鸟是公的还是母的这个问题。老道人捋着山羊白灰须，没开心智谁知道他想做公的还是母的，于是闭口不说话。小三日懒得追问，心想要是青鸾鸟是公的，他绝对会在和它过招的时候拼死战一回，要是母的，他也就不计较了。

    世间万物没有定性，老道人却永远一副慈眉善目模样。这些年里，小三日从他那里搜刮来的东西都是一些志怪话本，好在他也对这些感兴趣，什么《丘山志》里写的哪个地方藏有通灵宝物，《四方界》写的哪里有最厉害的灵禽仙兽，还有《美人记》里写的哪个地方多产美女，《医简》里救人的法子等等，他通通也记了一遍。在灵识记物方面，他从来都不担心。还好老道人最初在教他识字这方面，是下足了功夫的，毕竟他的纳海珠里的书太多了，以后是要传给小三日的。

    老道人每年总有一段时间要出谷办事，只留下小三日一人看着仙人谷。先前小三日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把整个仙人谷丢给他或者说是不管他的死活把他一个人丢给仙人谷。后来才知道他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整个谷里除了这些会飞的灵禽，走兽根本就没有一只。或者说是这些走兽被隔绝在了仙人谷外，根本不敢进来。五岁那年，小三日就亲眼目睹了一场血腥的屠戮事件。

    不知哪条倒霉的蛟龙，估计是外来的不懂仙人谷的规矩，飞上仙人谷的高空，引得谷外百兽啸声四起，那蛟龙身子还没稳当，就被突然冒出的强光截杀，几丈长水桶般的身子一瞬间被绞得七零八落，高空下起了血雨。

    小三日平静地掸了掸身上的满是腥味的蛟龙肉，看着明显有洁癖症状的青鸾鸟身上落满碎肉，咧开嘴大笑，青鸾鸟气急败坏地翅膀一开把碎肉全扇到他身上，有一些碎肉还飞进了他嘴里，然后骄傲地从他身边走过，扑棱着翅膀飞进了从山上流下来的那条清河里泡了足足几个时辰，才不缓不慢地出来把羽毛抖干。而那天小三日的食欲明显下降不少。

    再后来，蛟龙事件后，谷里恢复了晨雾缭绕灵气飘荡的平静。

    老道人出谷的时间是不定的，像他这种清修的人自然不受风吹雨雪的限制，随便一叶梨木，万千变化皆不入眼。小三日当然不知道他的厉害，在他眼里，他就是个嗜酒的老无赖。不过小三日倒还是很期待他每年出谷不在的那段时间，除了可以享受午后悠闲的登临清河时光，感叹世界之大他独居一隅的深深不满，更满意的是不用早起和那群鸟对着那缕晨光吞息纳气，想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起来。

    不过，这一次，他真觉得麻烦大了，老道人出谷的时间明显不合适。

    仙人谷的墓地是分东西陵的。西陵里埋着的是几十位曾经冠绝东土大陆的大人物，老道人和他说这些强者的族人后代如今在大陆上依然有着不可低估的力量，但他并不觉得这些人厉害，再厉害最后也有尘归尘，土归土的那一天。他更感兴趣的是西陵，西陵虽然比东陵小了一点，但空间也是很大的，奇怪的是西陵里就只有一个陵墓，还是一个合葬墓，墓前的石碑是空白的，不像东陵那里的陵墓的石碑，剑气刻满了墓葬主人的生平。

    站在东陵区，望着几个人才能合抱得了的几十株参天木柏往下倾斜不少，他眼前几步不远处的剑天南神南康白的墓地，墓顶上的土陷了个坑，在不远处那悬医圣手李济慈的墓地破损更加厉害，墓地半边土散落周围，露出黑色的铁石棺椁。

    小三日正打算向前走几步，看看更多的陵墓的破损情况，一株松柏顺着他便倒了下来，把他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躲闪，青鸾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叼着他腰襟将他拽起，往西陵方向飞去。

    青鸾鸟低空把他抛进西陵，神情不满地盯着他，翅膀指着东陵的方向，又转回来示意他看看西陵。远处松柏倒地惊起的尘土，震地的声响吓坏了谷里的低阶飞禽，谷里响彻着群鸟的翅膀呼啸音。

    小三日被青鸾鸟这么一抛，震得他眼耳发昏。刚欲发话讨公道，见了青鸾鸟的动作神情，顺着它指的方向，发现西陵里安静得异常，一点动静都没有，唯一的一个陵墓完好如初地屹立在他眼前。

    只是奇怪的是那座白色的无字墓碑居然在发光。一道金色带火影的光芒若隐若现地从石碑里透出，那道光影如同星象走势般，顺着天枢到瑶光的方位缓缓流动。

    小三日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花眼，转过头来看着青鸾鸟，青鸾鸟也看着他，思考了一下，小三日站起身子，一脸平静地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身子却突然一把扑倒到青鸾鸟身上，大喊道：“要诈尸！带我走！”

    这下青鸾鸟被吓了一跳，双瞳怒火中烧，一个翅膀刮子就把小三日扇飞出几米开外。虽未开心智，但并不代表它就没有思考能力，作为半个神族，那尾光它丝毫感受不到任何威胁，反而透着某种另它敬仰的神意在里面。

    青鸾鸟三尾翘得高高的，淡然地走到飞了几米远狼狈躺在地上的他身边，依然怒视着他，带着深深的鄙夷。

    小三日又被摔了一次，这次他直接无视青鸾鸟鄙夷的神态，坐地而起，把被它摔坏了的青衫破洞收了收，摊摊手道：“见死不救罢了，居然还打我，等我再长几岁，我就把你给炖了，这么多年我忍你很久了。”

    青鸾鸟喙里喷出一口气，双瞳怒火没了，全是嘲笑地意味看着他，翅膀不知不觉高高地抬起。小三日立马滚到一边，这鸟不大不小，力气却是真大，抗击打能力用多了也会疼。小时候给他的母爱关怀现在全成了他的心理阴影。

    恰在这时，一道破空的笑声响起，惊起了林中万千飞禽。那笑声仿佛从近空传来，又好像从隔绝在谷外的以清河为界的迷谷林中飘来。

    仙人谷完全处于避世状态，与世隔绝许久。谷中百年已不接受外人拜访，结界以清河为界也是封得死死的。而且地理位置偏僻，前有迷谷林挡着，不说仙人谷的结界，光是迷谷林里曲折绕弯的布局，还有百年千年修为的洪荒猛兽经常出没，外人没到仙人谷，也会被迷谷林困死。大陆上极少人知道仙人谷的方位，就连陵里墓葬者的族人也不曾知道自己的先祖父辈葬地在哪，如今却有人能破空现身于此。

    而且这稚嫩的笑声明显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小三日自然感受不到什么，只觉得是寻常的笑声，但对于青鸾鸟来说，笑声自带一股威压的气息。好歹它也是有两百年的修为，此刻它却觉得体内腑脏闷坏了。青鸾鸟警惕地看向四周，走到小三日身旁，挡在了他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