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不出萧庭和萧锐所料,萧家工坊开工后的第三天,工部就来人了。
朝廷下派的播种机和水车任务中,工部虽然‘分包’出去一部分,但还剩下一大部分,可以说工部依旧是承担了最终的任务。
至今为止几个月过去了,眼看着就要到了朝廷定下的‘不能耽误春耕’的日子,可工部的进展依然缓慢。水车倒是做了七七八八,按照这个进度下去不会有拖延,但播种机连一半都没有完成。
就是那完成的一小半也有问题。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以往没有个对比,工部还觉得他们自己做出来的播种机还算不错,可萧家京畿六县的那一批播种机运过去之后,两厢对比之下,工部的一群老匠彻底掩面无语。
就不说性能了,仅仅从外观来看,两者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工部为了赶工期,最多只能保证播种机结构相对准确,哪有功夫去做譬如外壳、批号、印字之类的门面工作,工部的播种机看上去就是一个巨大而丑陋的木头架子,放在萧家播种机边上,寒酸的像是乞丐。
何况萧家的播种机,每一台每一个零件,都有型号、出处注明,一旦有损坏,只要从萧家的配件库里找到对应的重新替换就行,保养维护都很方便,远远不是工部的播种机能媲美。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播种机要是下发下去,工部的脸就算是丢到茅坑里去了。朝廷和百姓都不是瞎子,一眼就能瞧出来谁好谁不好,以后朝廷和天下百姓怎么看工部?堂堂六部之一,一个郡公领着全国工匠的顶尖儿人才,倾尽朝廷的财力物力人力,最后就搞出来这么一堆破烂?还不如人家一个闲散的男爵搭的草台班子。
到时候,工部在天下人心目中,恐怕才是真正的‘草台班子’。
要是时间足够的话,工部倒是能慢慢研究天工开物。然后像是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的去把萧家的制造工艺照葫芦画瓢的‘借为己用’,可现在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到年底。如果没有萧家的帮忙,连一条流水线都装配不起来。
就算勉强装配起来了,没有萧家的专业人士指点,这流水线,它也未必能真正的‘流动’起来。抄袭或者说山寨这种东西。仅仅学其形是不够的,关键是要得其‘神’。
这个‘神’,就着落在萧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将作监把工程‘承包’给萧家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河南郡公的耳朵里,河南郡公再三权衡之下,终于绷不住了,决定有样学样,也向萧家开这个口。
你能帮将作监,怎么就不能帮工部?论起来,都是朝廷的差事。工部还比将作监高着一级呢。
“哦?高着一级?”
萧庭嘴角一挑,斜着眼看了看这位工部员外郎,说道:“张员外,您千万别这么说,既然是朝廷的差事,就算是低着一级,我萧家也是责无旁贷的……可你也瞧见了……”
萧庭朝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坊一指:“我家现在根本腾不出人手,不要说您工部就是高了一级,就是比将作监高个十级八级的,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没人。你让我怎么办?难不成给你变出来啊?”
工部来的这位‘张员外郎’,和萧庭倒是有些渊源,就是那天开工拜师的时候,那位不肯拜师被萧守道除官的七品匠官的舅舅。工部员外郎张百成。
七品官匠被除官之后,第一时间就去张百成那里哭诉,他倒也不敢求着张百成帮忙对付二萧,一个员外郎豁出命也不可能把萧守道萧庭怎么着,只求舅舅看在他死去的娘的面上,再给他谋个差事。怎么着也不能丢了官。
张百成在朝廷里混迹多年,比他那个外甥要知晓事理的多,听说事情经过之后,把外甥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河南郡公和将作监是有些龃龉,可都是水面下的事,明面上都为朝廷办事,还是一团和气的。这时候你跳出来挑事,你以为是讨河南郡公的好呢?做梦吧你,那是找死,河南郡公根本不会承你的情,反而要烦你多事。
谁也救不得你,滚回家呆着等风头过去了再说吧。
外甥灰溜溜的走了,当舅舅的却有点坐立不安起来。
就像他骂外甥的那话一样,朝廷里各位大佬宠臣爱将,私下里或许有派别队列之分,相互搞些小动作,可明面上还是和和气气,他这混账外甥却跳出去和二萧撕破了脸, 还抬出自己的名头,等于把自己也牵扯了进去。
关于萧家的事,河南郡公没发话,赵国公也没发话,他张家这么干,连颗马前卒都算不上。原本是派系间的争斗,他一个员外郎在大浪中随波逐流就好,谁管工部他就听谁的,说到底无非都是‘依上令,办公事’,和萧家也好宋国公甚至是将作监也好,个人之间并没有矛盾。
可这外甥这么一闹,要是和二萧结下了‘私仇’,这麻烦就大了。
自古至今,‘公义’大约都是可以混弄应付的,真正不依不饶能弄死人的,大多和‘私仇’有关。
想到这,张员外就想找个由头去一趟萧家,看能不能把这个‘误会’解释清楚。正巧河南郡公要派人去萧家,联络帮着工部做播种机的事,老张赶紧主动请缨。
人一紧张,往往就容易说错话,他原本想拍拍萧庭马屁,意思是工部这么大的衙门,也得指望着您萧兰陵。结果一句话措辞没组织好,说出来就不是那个味道了,听着好像变成了用工部这个‘大衙门’在压萧庭。
“不是那个意思,爵爷千万别误会了,也怪下官嘴拙。”
见萧庭话里有话,摆明了不把这‘大一级’的工部衙门放在眼里。张员外赶紧赔笑解释:“萧家人手紧张,下官是亲眼瞧见的,回去定然如是禀告。依下官浅见,褚尚书的意思。也不是把全部工程都压给萧家。但求爵爷您给个恩典,稍稍拨些人手,在将作监工程之余,也给工部帮把手,正所谓能者多劳嘛。”
“你这话说的还差不离。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萧庭冲张员外呵呵一笑,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张员外要是气冲冲的跑萧家庄子给他外甥‘讨公道’,萧庭早着人给他打出去了。现在他一句话没提‘外甥’的事,还陪着笑脸,效果比直接道歉好得多,双方都心知肚明,还不失面子。
“多谢爵爷宽怀大量。”张员外松了一口气。
“不过嘛……”萧庭话锋一转:“你也说了,凡事有先来后到,既然是将作监先来的。我于情于理,都要以将作监的工程为重。至于能不能抽调出人手去帮工部,恩,这话我不好说,工坊里现在拿总管事的,是萧少监,你得去和他商量着办。要不,我给你引荐引荐?”
萧守道?张员外倒吸一口凉气,那天的事情就是这位小爷搞出来的,您还让我去找他?
谁都知道他是个生冷不忌的纨绔性子。来头背景又大的吓人。不说娘了,就是论起‘舅舅’来,人家也有舅舅。这位小爷的亲舅舅,那可是陛下!
‘皇帝舅舅’比自己这个‘员外郎舅舅’。当真是要高出‘十级八级’的。要是他再像那天似得,使起了蛮横性子,一把给自己的官帽也扯了,自己找谁哭去?
“这个……爵爷,当着您我不也不装傻充愣,萧少监那我怕是说不动的。他是将作监少监,又是新官上任,自然是护犊子似的护着将作监,想求他松口,抽调走给将作监干活的人,那个……嘿嘿,我有一比,真是叫做‘虎口夺食’。”张员外为难道。
萧庭听得好笑,萧守道有这么可怕嘛?看来这小子以往名声估计好不到哪去,恶名在外的家伙。
“那我也没什么法子了。虽说工坊是我家的,匠人也是我家的,可人贵有信,我既然答应了将作监,也收了钱,将作监的人手木料都送来了,这时候我总不能釜底抽薪,把萧家的匠人调给你。”
“是是是,爵爷说的在理,说破大天去,也不能让爵爷当小人。”张员外附和道。
“老张。”萧庭忽然打量起张员外来。
“啊?爵爷有何示下?”张员外一愣。
萧庭摇头笑道:“我说了,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一个员外郎,论品级也跟我差不多,不必总在我跟前一副战战兢兢陪着小心的样子吧。动不动就‘示下’、‘恩典’什么的,传出去,人家还说我萧兰陵欺负朝廷命官,这可不好。你说我是这样的人嘛?”
“不是,自然不是!”张员外啪的一下站的笔直,重重的摇头,一本正经大声道:“下官对爵爷恭敬,恰恰是因为仰慕爵爷为人!”
这下轮到萧庭楞了,原来老张这谦卑的态度,不完全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吓得,更多的,恐怕还是在朝廷机构里呆的太久了,习惯了拍马。
那就拍吧,被人拍的滋味其实不错,总好过去拍别人。这样的人,你越不让他拍,他反而会多心。
“既然爵爷虚怀若谷,那下官也就坦诚相见了。我琢磨了个折中的法子,请爵爷示下。”
“哦?”萧庭点头:“有何妙计?不妨说来参详参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