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华的困境,徐老夫人有所预料,此时正在教导徐婉真。
“真儿,你祖父常说,做人做事要留有余地,经商更是如此,切忌乘人之危置对手于死地。当你这样做时,也将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境地,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对手还有怎样的底牌。”徐婉真深以为然,现代的政治斗争也常常见到。那些身居高位者,从不轻易表露真实意图,就算心中将对方恨的要死,也不会下狠手对付。通常是表面上一团和睦,再软刀子割肉,一点一点攫取权力和利益。
徐老夫人将汪家的事掰开揉碎了讲给徐婉真听,讲她如何破局,又该何时出手,又道:“徐、汪两家原本并没有任何恩怨,都是生意上的往来。你祖父在世时,为人宽厚广结善缘,大家都愿意与他打交道。而当年,汪家本是江南纺织行业龙头,汪直华与你祖父年纪差不多。你祖父凭一间店铺一座绣坊起家时,他已经是汪家大少爷打理几十间店铺了。”
徐婉真奉上蜜枣茶,徐老夫人润润喉咙接着道:“汪直华本性不坏,只是当你祖父慢慢追上他时,心下不忿。两人又都是年少得意时,汪直华便存了比较的心思,急功近利做出一些事,店铺掌柜走了几个,还带走了好些生意,场面便急转直下。后来又是送女儿选秀,又是放下低身段让利给其他掌柜,才稳住局面。但这么多年,一直屈居第二,他心里其实憋着一把火,还是没有想通他输在何处。”
徐婉真心道,其实不怪汪直华,只怪他遇上了祖父这个神对手,简直就是商界版的“既生瑜、何生亮”。问道:“若是汪家不这样苦苦相逼,祖母还会请来贺家吗?”
徐老夫人笑道:“其实汪家如果能按市价来接手,哪怕比正常价格略低一些,如果能开诚布公的来找我谈,我未尝不能接受。毕竟要一下子吃下这么多产业,要筹措银钱也不容易。”又冷然道:“可他汪直华躲在背后,搞一些鬼蜮伎俩,真当我徐家无人了不成!”
徐婉真道:“祖母说的极对,难道他要为刀俎,我们就要为鱼肉任由宰割吗?既然他这样做了,就须得承担如今的结果。”
徐老夫人颔首:“真儿这话,极得我心。你定要记住,做人眼光要高远,格局要大。遇到困境须跳出来想办法,而不是坐井观天。”
徐婉真笑道:“真儿知道了,就像这次。江南道纺织业联合压价又如何,跳出江南道,在hn道请来宋州贺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本就是徐老夫人的得意之作,一时间其乐融融,又道:“真儿定要向你祖父多多学习,我们能请来贺家,也在你祖父在庇佑啊。”
在回映云阁的路上,祖母的这些话在徐婉真心中反复琢磨。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啊,这场商战打的是轰轰烈烈,汪家乘人之危强势开局、却因胃口太大,惨淡收场无人同情。而徐老夫人运筹帷幄,看准时机,既清扫了徐家的内鬼和******,又得了利,还获取了苏州老百姓的舆论同情。贺家以报恩的名义,占领道德制高点,轻松收割整个江南道的纺织业市场。高!实在是高招。从这场商战中,徐婉真获益良多。
回到映云阁天色将黒,郑嬷嬷正在给徐婉真准备泡浴。葛麻进门施礼禀报:“小姐,舒云居的韩小姐打发小丫头来说,下午听您的琴声曲调新颖潇洒,直听的入了迷,问明日下午能不能来请教琴技?”
徐婉真心里一笑,下午弹琴时一时技痒,将《沧海一声笑》给弹了出来,那当然是说不尽的风流潇洒。难怪韩茹娘会忍不住,天都黑了还来问。道:“当然可以,明日我练琴时,请她过来。”
桑梓给徐婉真拆着头发:“也不知韩小姐要在我们家住多久?”
徐婉真笑道:“怎么?韩小姐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你还嫌弃她住的久呢。”徐婉真从穿越到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月,从最开始对陌生环境的谨小慎微,到现在也敢放开一些自己,开些玩笑。这句话语气轻佻,跟登徒子也没两样。
桑梓羞红了脸,跺脚道:“小姐,您怎么能这样说话?”
葛麻拿过浴衣呈给徐婉真,对桑梓道:“这样才好呢,省的你成天一本正经。”
桑梓不依,想去扭葛麻,又谨记在重孝期间不能玩闹,便噘着嘴不说话。只听徐婉真道:“贺二公子现在正由吴大掌柜陪着,在整个江南道接收店铺,巡视生意呢。年底店铺本就要盘账分红,如今换了东家,要逐一交接对账。这一圈走完,没个把月回不来。韩小姐自然也在这里住着。”
桑梓讶异道:“那贺二公子岂不是无法赶回家过年?”
徐婉真点头,道:“原先贺家在江南道只有酒楼、钱庄的生意,布庄丝绸行绣庄一直都没找到机会进入。这次天赐良机,哪怕不能回家过年,贺二公子也得把这盘生意好好捋顺才走。”
桑梓敬佩道:“小姐您可懂的真多。”
郑嬷嬷从里间走出来,笑道:“要不怎么你是丫头,小姐是小姐呢。”闻言桑梓又噘起了嘴,“连嬷嬷你都欺负我。”
郑嬷嬷也不看她,对徐婉真施礼道:“小姐请入浴。”
徐婉真入浴不惯人服侍,待泡浴完毕,自己抹上香膏便是。
徐家这边解决了产业问题,和乐融融。而汪家,自从汪茂才带了汪妙言和两个庶子上了京,他的后院便翻了天。
刘姨娘道:“这大过年的,老爷去楚王府做什么?只带大小姐去,我们二小姐便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哪?婚事不用管吗?”孙姨娘哭哭啼啼道:“老爷心中只有那两个儿子,从我肚皮里爬出来的老五,都不说多看一眼的。”林姨娘叉腰指着孙姨娘:“老爷看不上你家老五,那是他自己不争气!我的老三多出色,不用我吱声,老爷自然就带去。”当下孙姨娘边用帕子抹眼泪,边去撕扯林姨娘,林姨娘的丫头赶紧护住,孙姨娘的丫头又上前加入战局。其余姨娘有看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帮忙劝架的,群雌粥粥乱成一团。
这几日,几乎每日里给汪夫人请安都会这么闹上一场。小林姨娘拿眼看了看端坐主位的汪夫人,只见她闭着眼手捻佛珠,任由底下的姨娘胡闹,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场闹剧,以孙姨娘落败收场。汪夫人才睁开眼,道:“你们都下去吧。”众姨娘看今日打探无望,对正房夫人的命令无人敢违抗,均悻悻然散去。
待姨娘们走后,汪夫人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容,“一群无知蠢妇!汪家得罪了钱家,还不知如何收场,你们还有心思算计试探。”想到汪茂才,恨道:“还算你有良心,知道将妙言带走避祸。”却不知此事乃汪老太爷的吩咐。
汪老太爷这几日在书房坐困愁城,就像是头上悬着一把刀,却始终没有落下。患得患失,又心存侥幸,一下子衰老好多。只听下人禀报:“钱家老爷到了。”
听到书房外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小厮掀开帘子退下,一位中年男子出现在汪直华面前。只见他两鬓如刀,身姿慵懒却蕴含着力道,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上下打量了一下汪直华,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道:“你说吧,这事怎么办?”语气极为轻蔑。
汪直华一身汗毛都立起来,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危险,无心计较语气,直截了当道:“汪家把常州、越州、越州三地的店铺、作坊一应交给钱家经营,明天就可去办理过户契约。”这条件,比钱家当初低价吞并徐家在这三地的店铺更好,毕竟不用花一分一毫。
钱峰笑了,道:“好,干脆!懂得取舍还不错,此节揭过。”说着站起来,俯身倾向汪直华道:“不过,你让我不高兴了,这个损失,怎么陪?”
汪直华唬得冷汗直流,脖子一横,闭眼道:“我这老命一条,你高兴便拿去。”
钱峰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我不要你的命。”看着汪直华意味深长的笑,“听说你的儿子上京投靠楚王府?”
汪直华猛地睁开眼,“不,不!求你饶过我儿子。”
一直笑着的钱峰脸色一冷,周身释放出杀气,“我最讨厌,在背后搞小动作的小人!你不仅搞了,还是两次。自作聪明,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汪直华闻言瘫软在地,“求求你,放过我儿子。事情是我做的,跟我儿子没关系,你杀了我吧。”
钱峰蹲下来看着他:“不,要你的命,是便宜了你,我要你看着你儿子死。”说罢拂袖而去。
汪直华知道求也无用,钱峰喜怒无常的名头,他是听说过的。本想大不了赔上一条老命,自己这一辈子也算是活够本,原想着把汪家产业收了,圆自己多年的心愿。但怎么也没想到,不但没成还会搭上儿子一条命。汪茂才可是他的独苗,也因此才对他纳妾的行为不管不问,子嗣对汪家是多多益善。儿子若是没了,自己的整个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他真想一死了之,可没钱峰允许,是死都不敢。若是擅自死了,天知道那个活阎王会做出什么事?
汪直华心如死灰,应该这么做才能挽回儿子一条命?应该去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