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月 第五十一章—叛徒

    没跑出几步，那个男人又追了上来，头脸还洒着景善掷上去的泥土碎块，那丛野草恰好落在他肩窝里，随着他奔跑的脚步颠簸摇晃，平添了几分喜感。

    然而景善笑不出来，相反，她感觉到更深的凉意向五脏内腑渗透。这个男人太奇怪了，他的举动不像个正常人，老实说有点像初相识的朗棣，但她并不会害怕朗棣，因为朗棣的“不正常”是无害的，有一种笨拙的未经琢磨的真诚。而这个男人……在他看似无厘头的外壳底下，似乎封锁着一个颠狂的灵魂。

    直觉在向景善预警，她不能完全明白自己依据什么得出了这个结论——眼前的男人是她一生中遇见的最危险的恐怖分子——她听从了直觉的警示，不再和对方交流，而是使着吃奶的劲闷着头跑。

    偏她是不肯开口了，那男人却不愿意闭上嘴，扛着那颗草跑在她旁边，也不超过也不落后，就那么保持着平行，转过脸喋喋不休。

    “为什么一个狼人会对一个人类如此上心，甚至不惜曝露自己？”他黄黑色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你是他的主人吗？”

    “不，狼人是不可能被驯化的，他们太骄傲了，如果一个狼人臣服于人类，他的整个族群都会因此感到耻辱，为了消除这种耻辱，族群必须杀死这个狼人与他的人类主人，将他们从世上彻底抹去。”

    男人脸上那丝奇怪的神色逐渐扩大，像投入水平面的石子，波浪向外漾开，他脚下不停地跑在景善侧边，和她说话，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狼人就是这样一个残忍阴险的种族，他们隐藏在人类中间，假装自己被人类同化，其实沉默地固守着他们自己的规则，在人类放松戒心的时候突然出击！”

    他说到这里倏地挥出一条手臂，刚好拦在景善身前，只差毫厘就要撞上，吓得她猛然刹车，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

    景善撞在那男人的手臂上，短暂地接触了一瞬间，刚站稳便着急忙慌地推开他往后退，脚下趔趄，感觉胸口和手碰到的不像人类的手臂，坚硬得仿佛生铁铸成。

    她往后退了三步，那男人转过脸表情古怪地看着她，一步，两步，三步，这一次根本没看清他出手，景善只感觉到一股势不可挡的拉力，整个人便双脚离地，硬生生被扯了过去！

    她惊骇地低下头，看到那男人的手捏着她的领口，他甚至没有把拳头握得太紧，后三根指头放松，食指和拇指略为用力，举重若轻地便把她提离了地面，拎到跟前。

    “像这样，”男人歪着脑袋抬眼看她，似乎很诚恳地想要得到她的认同，“人类很容易被狼人欺骗，以为它们和狗一样忠诚良善，事实是它们不是狗，它们不是人类的朋友，正相反，它们是潜伏在人类中间最危险的敌人！”

    疯子！景善被衣服的领口勒得透不过气来，恐惧更加剧了窒息感，她想挣扎，却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法，她被抓住后变得四肢无力，也不能再正常思考，脑子里一遍一遍闪烁着红色警告。她从来不认为精神疾病等同于疯狂，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一定是个疯子！

    男人的话缺乏逻辑性，他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态度也是一会儿一变，刚才还试图让景善同意他的观点，不过呼息之间，他的神色又变了变，语气也变得危险。

    “狼人是人类的敌人，那么你呢？你和狼人交朋友，你相信他，你不相信你的同类，你居然相信他……所以，你是人类的叛徒！”

    “叛徒！”男人的手往前探，放开景善的领口，死死地卡住了她的喉咙。“叛徒！”

    他连叫了几声“叛徒”，边叫边收紧手掌，除了第一声，后面几声景善都听得模模糊糊，仿佛从遥远的他方传过来的微弱声响，她感觉到无边的痛苦，闭上的眼睛里，那条绿色的闪着荧光的路将近尽头，还没到尽头。

    朗棣……她嘴唇颤抖，无声地呼唤他的名字。

    于是黑暗像潮汐那样漫上来，淹没了所有的知觉。

    …………

    ……

    一招制服了陈渭，朗棣站在他背上微觉讶异，围观的狗狗们似乎也没想到，转动狗脸互相望了望，蹭了蹭，舔了舔，发出失望的呜咽声。

    “叫什么叫！”朗项抬起脚轻轻踢向哈士奇甜心，“我舅舅英明神武懂不懂？不是敌人太弱是他太强懂不懂？”

    甜心甩着舌头睨他一眼，三角眼里明明白白透出两个字：不信！

    “嘿我这爆脾气！”朗项把兔子佳佳往地上一丢，揎起袖子就去揪那狗，“你那什么眼神儿？给我过来说清楚！”

    甜心撒丫子跑开，它也不跑过，跑出一段还回过头“哈哧哈哧”地朝这边看，绿豆眉和三角眼天然自带嘲讽效果。

    兔子佳佳看了一会儿朗项跳着脚跟狗吵架，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胖躯挪了挪，又挪了挪，老实不客气地挤到那条小肥狗旁边，靠着它打起了瞌睡。

    朗棣在陈渭背上站着，心想他怎么不说话了，低头一看，人已经被他踩晕过去，只好悻悻地走下来。

    以他们种族的标准，与强者对战是荣誉，和弱者较劲则有些羞耻，朗棣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顺脚把陈渭踢得翻转过来，弯腰捡起他手里的两样东西，好奇察看。

    啸月族本身是没有文字的，他没有接受过人类社会的启蒙教育，认识的字也有限，看来看去比洗发水沐浴乳瓶身上的字难懂，不明白什么意思。

    拿回去让景善看看，他暗忖，就像打开了某个开关，脑子里刚想到景善，心跳立即加速，仿佛有自由意志一般在胸腔内狂热地蹦动。

    朗棣惊讶地抬手捂住胸口，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他不可能有心脏病，更不可能在想到景善的时候突然病发。

    那只能有一个解释。

    是封印在向他示警——景善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