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活着!”
朗项的声音辽远而空洞地传进朗棣耳中,带着一层层剥离不开的回音。
还……活着?
他倏地睁大了眼,俯身想去抱景善,朗项横过来阻止,朗棣冲他大声愤怒地咆哮,张开嘴龇出白色獠牙,看来煞是凶恶。
“你先变回去!”朗项也被吓得不轻,小脸青白,嘴唇哆嗦,“你这样会伤到她!”
朗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只看到满手鲜血,锋利的钩状指甲上还挂着丝丝碎肉。
他又仰起头朝天狂啸,音波震得四下里的烟尘滚滚,不远处的那株凤仙花“噼噼啪啪”落了一阵花雨,竟是满地红霏。
朗棣回首望了景善一眼,她静静地躺在满地血泊中,头脸都被糟污的血肉碎屑履盖,看不出丝毫生命迹象。
他很想把她抱起来,想触摸她的呼吸,聆听她的心跳。
可他不敢。他不敢。
狼人变身回人类形态需要一些时间和开阔的空间,朗棣迅猛如风地蹿走,朗项立即上前抱起景善,背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疾奔。
天通苑白天人少,但绝不是没有人,朗棣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随时可能会被人类发现,所以第一时间撤走才是正确的选择。
而且,他不仅是躲避人类,更想要逃离朗棣越远越好。
狼族少年垂眸瞄了眼怀中的女子,她的一条胳膊在奔跑中从身侧坠了下去,晃晃悠悠,轻轻击打着迎面而来的风。
因为他也感受不到景善身上的生命气息。
…………
……
啸月族内的有识之士曾经统计过狼人在人类社会中所占的比例,结论是1:7000,也即是说,地球上有七十亿人,一百万狼人,每七千个人类中就有可能隐藏着一个狼人。
这样的比例在人口集中的大城市还会有所缩小,所以,朗棣变身后不过一刻钟,又有三个狼人因为感应到他外放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迅速接近,不约而同地突入天通苑!
兔子佳佳带领宠物军团迎战其中一位,那是个干巴瘦弱的青年,穿着灰格子短袖衬衫、牛仔裤,戴了副黑框眼镜,肩后还背着双肩包,如果忽略他强大充满侵略性的气息,看起来像极了望京和中关村区域的特产——码农。
而这位“码农”实际却是三名入侵者中的最强者,他在人类形态下泄露的气息比朗棣更强横,宠物军团中较弱小的狗狗们因此骚动不安,王金贵浑身肥肉抖得停不住,抬起后腿在一条萨摩耶脚边尿了一泡。
爱干净的萨摩耶一巴掌把狗仔扇到旁边,兔子佳佳从喉咙里呼噜出半声,宠物军团齐声狂吠,前仆后继地冲了上去。
另一边,天通苑空中大队成立,雀仔和喜鹊、乌鸦汇合,野生鸟群里混进几只家养的货,什么虎皮鹦鹉、八哥、画眉,居然还有一头红冠子大公鸡!
公鸡敏捷地跳上自家阳台边沿,朝着西面“喔喔”长鸣,黑压压一群鸟儿遮天蔽日地打它头顶飞过,似极了大片里世纪末日的盛景。
小半个天通苑的穹空都被鸟群的翅膀覆盖,绒羽漫天飞舞,知觉再迟钝的人类也终于被惊动,呼朋唤友地跑到外面空地上,举高手机狂拍。
鸟群负责拦截的是西面来的那名狼人,占据了绝对制空权的它们声势浩大、稳操胜算。
三名狼人分别从三个方向突入天通苑,由于本土居民们反应及时,东、西两面很快有了防御,还剩下最后一名入侵者。
他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
……
罗新苗由地铁站气喘吁吁地奔出来,她曾经在天通苑北住过很长时间,知道一些只有老人才知道的近路,当下一口不歇地抄小路往家跑。
是的,家,在罗新苗的心底深处,她其实从来没有搬出去,她和景善租的第一套房子才是她们在偌大的北京城里唯一能找到安全感的“家”。
就像景善理所当然地把罗新苗的恩人当作自己的恩人,把罗新苗的男朋友看作自己的兄弟姐妹,罗新苗也认定:景善就是她的半身。
女人的友谊总是因亲密而亲昵,男人可能心底笃信生死至交嘴上不肯承认,女人却从来不会对闺蜜虚伪,景善知道罗新苗所有的秘密,罗新苗也知道她的,包括她坚强外表下头的脆弱,她对父母亲人持之以恒的思念。
景善有轻度的忧郁症,她大学毕业以后变得越来越孤僻,自己把自己与世隔绝起来,失眠、健忘、焦虑……以及最严重的,厌世。
她学的是心理学,所谓能医不自医,却有更多手段隐藏自己的症状,罗新苗长久以来都没有发觉,直到她搬走,她和陈渭分手,一重又一重打击终于击溃了景善最后的心理防线,也彻底地卸除她的伪装。
罗新苗开始怀疑,她很担心,又害怕景善看出她的担心,她太了解她,如果景善知道自己曝露出真实的心理状态,她只会缩回去,想办法建筑更坚固牢靠的外壳,直到将罗新苗也锁在心门之外。
所以罗新苗想方设法让她忙起来,她向景善抱怨陈渭,倾诉他们这段失败的感情,她用生活中各种琐碎小事也麻烦她,无时无刻不让景善意识到她的存在。
嘿,我还在这里,不要厌弃这个世界,不要抛弃我一个人。
她让景善觉得她没有她不行,她太傻,没有办法在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里独自存活,只有这样,当景善面临某种诱惑,当她有机会抛弃这个被她厌弃的人生的时候,她或许会停一停,会回过头来,等一等她。
罗新苗偷偷在景善身上藏了一件东西,她曾经送她一个项链坠,是颗精致闪亮的星星,也是罗新苗到天生公司拜托王师兄制造的非卖品。景善不知道,那里面藏着监控心跳的仪器,一旦景善的心跳下降至警界线,仪器就会将信号发出去,接受范围三十公里,发送给罗新苗自己那颗从不离身的五芒星。
现在信号来了,罗新苗紧紧地握着她的星星,奔跑至心脏抽痛,棱角刺入掌心。
她从北面的入口跑进社区,脚踩着外围一条被晒得滚烫的马路,身旁驶过一辆接一辆汽车,扬起的灰尘还带着余温。
她抬起头,看到西面的天空中盘旋着一大片压城城欲催的黑云,仔细再看,却是密密麻麻数不清多少种类多少数目的鸟。
长路笔直地延伸向远方,灰尘在空气中沉默地翻滚,罗新苗惊异地望见陈渭的车,从她的角度看,前轮底下似乎还压着一个人!
她陡然止步,又跌跌撞撞地往前跑,想叫陈渭的名字却只能发出短促嘶哑的喘气声。
躺着那个人应该是陈渭,他穿的西装还是她亲手挑选的,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此时?此地?发生了什么?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五十米、三十米、十米……罗新苗实在跑不动了,她伸出右手扶住侧边的墙壁,暂停下来歇了一歇。
然后便见一条人影从墙头飞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