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魂冢 第四百零六章黑舍的记忆

    黑舍......

    这个词敬岚记得，尤其是他变成了现在的状态之后，他的记忆忽然就变得无比清晰，从他的小时候到他死的那一刻，像放映一般快速的在他的脑海中闪过，那块记忆的断层更是像鹤立鸡群一般显眼，其中的种种，敬岚一点都回忆不起来，就像那段时间根本就不存在。

    黑舍和蕈儿似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敬岚知道她去过那里，但却不知道她去那里做什么，也不知道她在那里经历了什么。

    只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甚至，是超乎他想象的可怕程度。

    他见过蕈儿回忆起黑舍相关事情的样子，能让她露出那种表情的地方...

    不料，蓝衣小女孩突然朝前走了一步，说道：“你想知道黑舍究竟是什么地方吗？”

    敬岚一惊：“你知道？”

    “不光知道。”小女孩扬起模糊的脸像是仰视着敬岚，轻声说道：“我能让你感受到，你要试试吗？”

    敬岚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马上想要点头，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死了，那他现在做的这些事情，算什么回事呢？

    小女孩还在仰着头等他的答案，敬岚看不到她的脸，但敬岚知道，她会一直等到自己回答才会有下一步的行动。

    敬岚忍不住开始思考她的话，什么叫做再度拥有生命？

    她现在的这些问题明显都是在把他往那个方向上做出明确的引导，敬岚不禁再度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她的事情?”

    敬岚决定暂时把他已经死了的事实放在一边，无论现在的他是什么样，他还是要把一些问题给问清楚。

    有人说好奇心害死猫，敬岚想，他也许就是这只猫，不过反正他都死了，还怕什么。

    蓝衣女孩似乎对敬岚的问题没有什么反应，就像没有听到一样，语气平淡的再次重复了一遍：“要？还是不要？”

    这态度完完全全表明了这个问题不会在这里得到任何答案的事实，即使看不到她的脸，但只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再问下去没有任何的意义。

    心中念了两句反正我死了我怕谁，敬岚随即说道：“那就试试吧。”

    话音落下，小女孩忽然消失在原来站立的地方，而敬岚的眼前却有两只小手从他的身后伸了出来，两只手的姿势，仿佛是盖住了他根本不存在的眼睛一样。

    ......

    在这灰暗混沌的地方，唯一清醒的一个意识旁边站着一个脸模糊不清的小女孩，正静静的看着他的意识在接受着压缩的记忆...

    时间，只不过走三步路的长度，但却是经历了仿佛无限的漫长...

    敬岚呆呆的看着前方无尽的灰色迷雾，他似乎理解了蕈儿以前在路上说起家族时候无意间提起的特殊的传递信息方式，那时候敬岚还不太理解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当他这时候亲身感受了之后，他认为这也许可以总结为——记忆植入。

    然而，这只是在敬岚接触那段记忆的一开始的想法而已...

    黑舍之中的时间和空间仿佛都是不存在的，没有想象中的刀光剑影，没有常理里的四季变换，没有光，没有水，没有食物...

    只有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暗虚空，和黑暗中一群没有情绪的人。

    虽然人很多，却没有战斗，这该是个让人心安的地方。

    然而，却没有心安，在心中，脑中，情绪生成的任何地方都没有应该存在的东西出现，就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每次去端详黑暗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是一个什么都看不到的瞎子，但一旦将目光转向周围的人，视线就变得无比的清晰起来。

    这些人长相不同，身材不同，年龄也不一样，但他们却有着非常显眼的共同点。

    第一就是他们所有人都在看着周围的人，大概是为了不在对黑暗的注视中被绝望吞噬在这种地方仅存的理智，他们只能看着能直观清楚看到的东西，从而证明自己还活着。

    第二就是他们全都一动不动，除了呼吸带来的微弱起伏之外，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动作，活动会让他们消耗得更快，在这个没有水没有食物的地方，他们将会死得更快，但这样的姿态，像极了一整片的绵延而下的灰暗石碑，看起来非同一般的渗人。

    但，这一切都只是余光所见的东西...

    “自己”是不一样的，敬岚能感觉得到，“自己”和这些死人有唯一的不一样，因为“自己”在看的是黑暗，不是这些人冷漠无神的空洞双眼。

    神族依旧是人，即使可以把身体的极限扩大，但终究是有个限度，这个限度不会超过得太远太久，所以这感觉更像是在等死，等待着身体里一切的流逝消耗...

    师父曾经说过，有一些虫子成群的被关进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之中，一开始，他们会尝试一切方法逃离这个困境，在它们意识到这个是个绝境之后，它们会静静的蛰伏下来等待一个逃脱的机会，但事与愿违，一天接一天，当它们开始意识到它们会在逃出去的机会到来之前就死去的时候，他们会开始寻求生存下去的方法，也就是最常见的自相残杀，相互把对方吞下去，这样就能活得越久一些。

    那时候，敬岚只随口说了一句这些虫子很恶心，但师父却用严肃的神情注视着敬岚，说道：“虫子只是在依靠本能做着弱肉强食的选择，和有着相当高度智慧的人类比起来，人类才是最可怕的。”

    这话，敬岚已经早就记不清楚了，因为那时的他不过是个没有把这话当回事儿的毛孩子，如果不是他刚刚检阅般看过了他一生所有的经历，他也许不会再回忆起这件不足一提的小事情了。

    但此时此刻，敬岚却浑身颤抖起来，如果在这地方可以破天荒拿出一面镜子来的话，敬岚能看到自己白的像鬼一样的脸色。

    他拼了命的想要把身体紧紧蜷缩起来，想要停下浑身不自觉的战栗，那种可怕的感觉，让敬岚连他什么时候有了最原本身体的事情都没有注意到的可怕感觉，在之后的道路以及未来更加漫长的岁月里，都如同刻进了骨头一样的明晰。

    那些破碎的画面像天梵的锋刃的一样将敬岚的精神切得七零八落，从敬岚在那个“自己”的视野中看到了一片坟地一样的人群里，骨瘦如柴的人忽然有一个动了起来，张口就咬死了旁边的另外一个人然后趴在他的身上大快朵颐，紧接着在肌肉的咀嚼声中，周围的人接二连三的动了起来，而在“自己”的面前扑来了一张干枯得像骷髅的人，蓝色的符文闪现而起，溅出的鲜血就像粉碎的染缸，涂红了视线中的一整个世界...

    她曾造访黑舍，一去七年...

    小女孩的话似乎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七年，七年！那是七年啊！！

    敬岚双手死死捂住了耳朵，用尽一切办法想要把自己的五感全部的关闭起来，就算人再多，这样的厮杀也不会持续多久的，那么在厮杀之后呢？那么在人的尸体腐坏之后呢？那么在世界里只剩下了森森白骨之后呢？！

    无论如何，敬岚都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这些画面的出现，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杀死他自己，可下一瞬间他才意识到他自己已经是个死去的人了...

    他没有选择，只要开始了，他就不能停下，也许在蓝衣小女孩的眼里他只经过了走三步路的时间，但敬岚却真真正正的走过了七年的时间！

    敬岚的双手死死的抱着头，力度越来越大，根本不管头上骨骼传来的剧烈的疼痛和额头上暴起的青筋，而是双眼血红的把头盖骨压得咯吱响，就真的是想要把这头颅生生挤成碎片。

    “没有人，能够接受这种事情吧，更何况是自己最在意的人，做这种事情...”蓝衣小女孩稚嫩而平静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这种方式，接受起来也许是不可能的。”

    蓝衣小女孩接着说道：“但她把一半的生命分给了你，你想，再死一次吗？”

    蓝衣女孩的话如同炸雷一般在敬岚的脑海中猛地一震，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个白衣身影，冰冷的声音仿佛跨越遥远的时空传进了敬岚的耳朵里：“碍于我们的承诺，我还是希望我们一起活下去，大不了，把我的时间减去一半就好了。”

    敬岚看到那个白衣身影的一瞬间他就知道，那是蕈儿，那是和当初一面阵杰见他们时候差不多的方式在和他正面沟通。

    敬岚强逼着自己把手从头上移了下来，想要迈步朝着那道有些看不清楚的白衣身影迈步走过去。

    然而那身影却轻轻颤了颤，在敬岚几乎崩溃的眼神中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句很轻很轻却很清楚的话随着几缕空中飘散的冷气传入了敬岚的耳中：“敬岚，要是能见见你就好了...”

    一瞬间，敬岚手就无力的垂落了下来，整个人一下子跌倒瘫坐在地上...

    呆滞持续了一刻，敬岚突然就仰起头拼命的张大了嘴，眼泪直顺着两边的脸滚落而下，他很想大声的吼出来，但他却哭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能把这种情感生生死憋在心里，像个离了水的鱼一样死命吸着气。

    他不是痛苦，更不是害怕，而是，他心疼了...

    他心疼蕈儿了...

    那七年，不是他走过的，而是蕈儿走过的！

    “哭从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相反，每个人都需要流泪才会成长…”

    这是，她在圣隙说过的话。

    那么蕈儿你自己呢？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哭过呢？

    甚至在那七年里都没有流过一滴的眼泪，那七年，她，竟然就那么度过了...

    那在那之前呢？在那之前，巫蕈儿又经历了些什么，让她真正成长起来，让她不会再在面对这一切时像个孩子一样的痛哭流涕？

    原来，这七年才是她浑身冰冷的原因，和封灵煞寒瞳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的原因，让敬岚真的心疼的原因。

    蕈儿这样的人，会奇迹般的在乎那个承诺，在乎他敬岚，会不会只是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想要去把她的那双冰冷的手捂热呢？

    原来那时候在圣隙矮崖边，她手上让敬岚隐隐依恋的温度，竟然本身是不存在的...

    ......

    “回去吧，别再让我在这里瞧见你了。”蓝衣小女孩蹲下身抬手把敬岚的嘴合上了。

    敬岚无神的闭上了眼，紧紧扣着自己的心脏位置，只无力的吐出了一个字：“好。”

    疲倦感如同潮水一样的席卷而上，意识就连同他的身体一起渐渐的模糊了。

    最后，这片灰色的世界里就只剩下穿着蓝色衣服的小女孩在看着远处的灰色。

    这时，灰色的雾气之中突然走出了一个穿着灰黑色短衣的男人，走到了小女孩的面前就盘坐下来平视着她：“我已经很久都没见到你了。”

    蓝衣小女孩说道：“也许他们意识到一点点我们隐瞒的东西了，可惜这还远远不够。”

    男人看着小女孩笑了笑：“没想到那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啊。”

    小女孩随口应付着：“你也一样。”

    男人看了看远处，感叹般说了一句：“似乎，我也很久没有见到，神族的后人会把他们继承而来的真正属于神族的力量用在这个地方了...”

    小女孩若有所思的点头，随即转身：“我走了。”

    男人也没有挽留，习惯性点了点头：“嗯，再见。”

    小女孩顿了顿，说道：“也许不见，会更好一些...”语罢，不再多说什么就从这片无穷无尽的灰雾里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被这话说得一愣的男人还盘腿坐在地上，半晌过后才摇摇头叹了一句：“我就说不该让你跟着那些人混一起，这下只怕会有你受的了啊，真是个傻子...”

    随着最后声音的落下，男人似乎遁入了无边无际的灰色之中，只留下了死灰的世界缓慢沿着其既定轨迹继续无声的流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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