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星期后一个星期六,鸿渐回家很早。//www。qΒ\\柔嘉道:“赵辛楣有封航空快信,我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拆开看了。对不住。”
鸿渐一壁换拖鞋道:“他有信来了!快给我看,讲些什么话?”
“忙什么?并没有要紧的事。他写了快信,要打回单,倒害我找你的图章找了半天,信差在楼下催,急得死人!你以后图章别东搁西搁,放在一定的地方,找起来容易。这是咱们回上海以后,他第一次回你的信罢?不必发快信,多写几封平信,倒是真的。”
鸿渐知道她对辛楣总有点冤仇,也不理她。信很简单,说历次信都收到,沈太太事知悉,上海江河日下,快来渝为上,或能同在一机关中服务,可到上次转远行李的那家公司上海办事处,见薛经理,商量行程旅伴。信末有“内子嘱笔敬问嫂夫人好”。他像暗中摸索,忽见灯光,心里高兴,但不敢露在脸上,只说:“这家伙!结婚都不通知一声,也不寄张结婚照来。我很愿意你看看这位赵太太呢。”
“我不看见也想得出。辛楣看中的女人,汪太太,苏小姐,我全瞻仰过了。想来也是那一派。”
“那倒不然。所以我希望他寄张照相来,给你看看。”
“咱们结婚照送给他的。不是我离间,我看你这位好朋友并不放你在心上。你去了有四五封信罢?他才潦潦草草来这么一封信,结婚也不通知你。他阔了,朋友多了,我做了你,一封信没收到回信,决不再去第二封。”
鸿渐给她说中了心事,支吾道:“你总喜欢过甚其词,我前后不过给他三封信。他结婚不通知我,是怕我送礼;他体谅我穷,知道咱们结婚受过他的厚礼,一定要还礼的。”
柔嘉干笑道:“哦,原来是这个道理!只有你懂他的意思了,毕竟是好朋友,知己知彼。不过,喜事不比丧事,礼可以补送的,他应当信上干脆不提‘内子’两个字。你要送礼,这时候尽来得及。”
鸿渐被驳倒,只能敲诈道:“那么你替我去办。”
柔嘉一壁刷着头发道:“我没有工夫。”
鸿渐道:“早晨出去还是个人,这时候怎么变成刺猬了!”
柔嘉道:“我是刺猬,你不要跟刺猬说话。”
沉默了一会,刺猬自己说话了:“辛楣信上劝你到重庆去,你怎么回复他?”
鸿渐嗫嚅道:“我想是想去,不过还要仔细考虑一下。”
“我呢?”柔嘉脸上不露任何表情,像下了百叶窗的窗子。鸿渐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静寂。
“就是为了你,我很踌躇。上海呢,我很不愿住下去。报馆里也没有出路,这家庭一半还亏维持的——”鸿渐以为这句话可以温和空气——“辛楣既然一番好意,我很想再到里面去碰碰运气。不过事体还没有定,带了家眷进去,许多不方便,咱们这次回上海找房子的苦,你当然记得。辛楣是结了婚的人,不比以前,我计划我一个人先进去,有了办法,再来接你。你以为何如?当然这要从长计议,我并没有决定。你的意见不妨说给我听听。”鸿渐说这一篇话,随时准备她截断,不知道她一言不发,尽他说。这静默使他愈说愈心慌。
“我在听你做多少文章。尽管老实讲得了,结了婚四个月,对家里又丑又凶的老婆早已厌倦了——压根儿就没爱过她——有机会远走高飞,为什么不换换新鲜空气。你的好朋友是你的救星,逼你结婚是他——我想着就恨——帮你恢复自由也是他。快支罢!他提拔你做官呢,说不定还替你找一位官太太呢!我们是不配的。”
鸿渐“咄咄”道:“那里来的话!真是神经过敏。”
“我一点儿不神经过敏。你尽管去,我决不扣留你。倒让你的朋友说我‘千方百计’嫁了个男人,把他看得一步不放松,倒让你说家累耽误了你的前程。哼,我才不呢!我吃我自己的饭,从来没叫你养过,我不是你的累,你这次去了,回来不回来,悉听尊便。”
鸿渐叹气道:“那么——”柔嘉等他说:“我就不去,”不料他说——“我带了你同进去,总好了。”
“我这儿好好的有职业,为什无缘无故扔了它跟你去。到了里面,万一两个人全找不到事,真叫辛楣养咱们一家?假使你有事,我没有事,那时候你不知要怎样欺负人呢!辛楣信上没说的拔我,我进去干么?做花瓶?太丑,没有资格。除非服侍官太太做老妈子。”
“活见鬼!活见鬼!我没有欺负你,你自己动不动表示比我能干,赚的钱比我多。你现在也知道你在这儿是靠亲戚的面子,到了内地未必找到事罢from:qili02:40:56-0700
“我是靠亲戚,你呢?没有亲戚可靠,靠人你的朋友,还不是彼此彼此?并且我从来没说我比你能干,是人自己心地龌龊,咽不下我赚的钱比你多。内地呢,我也到过。别忘了三闾大学停聘的不是我。我为谁牺牲了内地人事到上海来的?真没有良心!”
鸿渐气得冷笑道:“提起三闾大学,我就要跟你算帐。我懊悔听了你的话,在衡阳写信给高松年谢他,准给他笑死了。以后我再不听你的话。你以为高松年给你聘书,真要留你么?别太得意,他是跟我捣乱哪!你这傻瓜!”
“反正你对谁的话都听,尤其赵辛楣的话比圣旨都灵,就是我的话不听。我只知道我有聘书你没有,管他‘捣乱’不‘捣乱’,高松年告诉你他在捣乱?你怎么知道?不是自己一个指头遮羞么?”
“是的。你真心要留住你,让学生再来一次beatdoisssung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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