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病房之后,席勒叫上了渡鸦,两人准备一起开车回家,可来到楼下的时候,却发现维克多等在门口。
“校长先生没事吧?”维克多有些担忧的问道。
席勒摇了摇头说:“他确实感觉到有些沮丧,但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这就是我们有一名心理学大师的好处了。”维克多也笑了起来,然后看向渡鸦并说:“从来没听说你有兄弟,她是你哥哥的女儿吗?”
“她是我的远房侄女。”席勒说:“远到至少三代人没联系。”
“她要和迪克他们上同一所高中?”
“是的,他们之前认识了,关系还不错,哦,对了。”席勒转头看向渡鸦说:“你们不是要聚餐吗?什么时候去?”
“本来应该是今天的,但是其实我也可以……”
“哪个餐厅?我送你过去吧。”
渡鸦说了个餐厅的名字,离哥谭大学不远,维克多就对着席勒摆了摆手说:“你回去休息吧,我顺路送她。”
席勒对着渡鸦点了点头就走了,渡鸦叹了一口气,跟在了维克多身后,维克多转头看她说:“怎么了?被席勒训了吗?”
“恰恰相反,我干了点坏事儿,但他并没怪我,我自己感觉怪怪的。”渡鸦的心情明显不是很好,显得有些沮丧,原本鲜艳的红色头发也变得黯淡了些。
阳光下的维克多眯着眼睛给她拉开车门并说:“或许在你看来天都快塌下来的大事,在我们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我偷看了他的冰箱,导致了一场小范围的爆炸,现在他的房子里乱糟糟的,估计乔迁宴不能如期举行了,他应该是正赶着回去写信呢。”
“那可真是天要塌下来了。”维克多虽然这么说着,但并没有多少惊讶或者愤怒的情绪,他像是开个玩笑一样说:“很难想象席勒要怎么收拾屋子,但愿他顺利吧。”
席勒开着车回到了房子,之前的警察、警车和警戒线全都消失无踪,想必是罗伊重拳出击,那个克莱现在应该焦头烂额了。
打开院子的门走进去,前院除了多了点脚印之外,没什么大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房子内部。
房间的门廊上有很多肮脏的脚印,大部分是警察踩出来的,有些上面还带着血水,毕竟之前拼尸体的物证科警察也来过了。
推开房门之后,除了之前布置的陈设倒在地上乱七八糟,最重要的是冰箱坏了,厨房也很不干净,没办法用来烹饪用于乔迁宴的食物。
再推开后门,后院更是离谱,正中央有一个大坑,至少得有半米深,烧烤架和之前的桌上足球拼装零件被炸散了,有不少的零件都像烧焦了似的,隐没在草丛当中。
好在二楼没什么事,连续忙了一天一夜的席勒感觉到有些困倦,就算他无法忍受楼下的卫生情况,他也还是只能先回去睡一觉。
几乎是在席勒的头碰到枕头的一瞬间,他就进入了梦乡,很长时间没睡得这么沉过了。
在天旋地转的梦境里,席勒又看到了一些小时候的碎片,但这一次故事的主角不再是他或是他经常接触到的医生和护士,而是那些曾经总是出现在他的记忆当中,却未和他产生任何联系的熟悉的陌生人。
扫地阿姨总是会在下午3点的时候路过他的病房门口,她会一边拖着门口的地,一边和幼年的席勒说话。
当时席勒听不懂她说话,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在听,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从现实中抽离出去,但那个胖胖的阿姨似乎并不在乎他听不听得懂,每次都在说几岁了、有没有吃饭、医生说你表现很好之类的话。
差不多下午6点的时候会有个干瘦的老头过来收垃圾,他会把清洁车停在房门口把门口的垃圾桶拿起来,连着垃圾袋和里面的垃圾一起扔到车里,并换上新的垃圾袋。
席勒通常不会制造垃圾,他房间里的垃圾桶基本是过来照看的医生和护士扔的写错了的便利签或是小零食的包装。
收垃圾的老头会对所有东西点评一番,再感叹几句现在的生活好了,零食都能当饭吃了,他之前吃了一口他孙子的小饼干,被甜的喝了几大杯水之类的。
晚上9点熄灯的时候,保安会最后巡逻一遍楼层,他会轻轻地敲开门,把门推开一个缝之后把他的大脑袋伸进来,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用哄小孩的语气和席勒说关灯了,睡觉了。
这些人每天都来,定时定点,逐渐变成了席勒生活规律的一部分,但他从来没和这些人产生过任何联系,他们单方面地看他并说话,席勒从来不做回应。
但席勒远超常人的记忆力还是让他记住了这些人的动作表情和话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理解他们是在干什么,但随着他精神情况的好转以及对于生活常识的学习,他大概能理解是这些人维持着这个机构的正常运转。
但席勒其实也不知道什么叫正常,他的病房一直都很干净,走廊从来也没有灰尘,垃圾桶里的垃圾不会过夜,也从来没遇到过任何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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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他长大以后,他也曾和这类人有过许多次交集,大学里面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开垃圾车的工作人员、随处可见的停车场保安。
很多时候他们会和席勒寒暄几句,大多是夸奖他学业有成,羡慕他天赋异禀,恭维他未来一定大有成就,就好像席勒现在所选择的是多么困难、取得成功有多么不容易的一条路。
就好像他们自己完全没能力选择这条路,所以才选择了现在这样的生活,当清洁工、垃圾处理员和保安。
直到席勒成年自立以后才发现事情好像不是这样的,对他来说当清洁工收拾卫生,当垃圾处理员处理垃圾,甚至是当保安巡逻,都比搞学术要困难太多。
扮演一个庞大机构当中最底层的小小螺丝钉实际上非常困难,正因为层级过低,体量过小,没有任何权力,说什么也没人听、没人信,工作就格外困难。
哪怕席勒只是个大学生,当他成绩优异,能给导师带来好处,他的上司也会认真地考虑他的提议,就算他不考虑,席勒也有办法让他考虑。
但席勒遇到过好几次某个厕所门坏了,某个水龙头不出水了,清洁工也都在抱怨,但就是没人去改。
如果有人问,这些小小螺丝钉也只能说“我就是个扫地的,上面不给弄,我也没办法”。
“没办法”这个词对于那时的席勒来说像恐怖片,他的人生当中从未有过没办法的时候,哪怕暂时没有能力,也至少有个计划,迟早能达成。
事实也是,他对任何事都有办法,别说是修个厕所门和水龙头,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没空去考试,或是考不过,并且留给他进行处理的时间只剩一天了,他也有办法。
但阿纳托利医生对此抱有不同看法,他认为席勒必须得尝试接受自己“没办法”,因为只有他承认了这一点,才能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人和人是如何产生联系的。
再后来,席勒逐渐弄懂了这些总是没办法的普通人到底是怎么在这个社会中活下去的。
某个厕所门坏了,他们会去办公室找老师借张纸,写个告示条,或是干脆叫人帮忙抬着坏了的门堵在隔间的门口,把那里改成工具间。
水龙头坏了没办法洗拖布,他们就轮流去楼下其他卫生间打水,变成一个人拖地,一个人换水的分工合作模式。
他们就是这么活下去的,听起来非常简单,但对席勒来说却异常困难。
如果是他,他会选择打昏上司并丢到门坏了的隔间里,让上司切身体会厕所门坏了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抛开法律和道德问题不谈,这方法其实比普通人的方法要麻烦许多,首先要确定目标人物,找准下手时机,避开监控摄像,制造不在场证明。
听着不作为的上司在厕所隔间里怒骂确实很有趣,但这份趣味也确实弥补不了所耗的精力和时间,更像是席勒平白无故损失了更多的精力和时间之后给自己的找补,类似于“起码还有乐子可看”。
而其本质在于,席勒没办法就这么走到最近的一间办公室里敲敲门,伸手拿桌子上的纸并对坐在那里的办公老师说一句“借张纸哈”。
睡醒之后坐在床边的席勒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在床边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斜,有些刺眼的金色光芒透过轻轻浮动的窗纱溶解在室内沉默的空气中。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席勒想,如果他现在推开房门走出去,再走下几级楼梯,就会看到一堆他根本无从收拾的麻烦,如果他选择再打开前门和后门,那麻烦就加倍了。
而这些麻烦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就像一块一块倒下去的多米诺骨牌,如果他不能立刻把房子收拾好,今天晚上的乔迁宴就无法举办。
如果不能如期举办宴会,那他就要重新写请柬,告诉所有人宴会的时间变更并向他们道歉。
而想把这些信顺利的送出去,就需要邮差,但是现在的邮差差不多应该已经变成化肥了。
邮局一直缺人,新补上的员工也很难一次性送这么多信,如果在宴会举行之前没把所有信送到,有人以为派对如期举行,带着食物和酒水过来,席勒就不得不在门前拒绝他们,并向他们道歉。
然后他再一次寄请柬的时候,就有可能会遭到这些人的拒绝,因为他没能妥善地处理好这一切,让对方白跑一趟,满怀失望。
席勒缓缓躺下,斜靠在枕头上,伸手去床头柜里摸雪茄,可是摸出来的雪茄没有剪好,而雪茄剪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席勒只好把盒子放回去,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他刚倒完水,就听到门口传来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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