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的阳光懒散透过缝隙洒落在枯叶上,一片金光闪亮。林子冗长不到尽头,偶有归巢的鸟胆大立在树梢上看缓慢走在林间的人,除此只闻脚步落在枯叶上,不同频率沙沙作响。
走出院门之后,齐凰也不知自己怎么想,明明是渴求已久的事情,心上却空落落地,总觉得少些什么。对于外界的好奇心被深深压积,四肢僵硬地跟着妩墨一步步走,低着头,眼中空洞没有一丝光彩。
曜灵拉一拉肩上的带子,看走在自己前面的齐凰走路摇摇晃晃都不稳,迈开两步追上前,右手扶住齐凰胳膊,歪头看着状似痴呆的齐凰,压下身子轻声在耳边问,“已经走远了,就不回头看一眼?”
齐凰愣愣地转身看着曜灵,努力反应了好久,眼泪莹莹就要从眼中溢出来,伸手抱住曜灵将头埋在曜灵胸前,感觉到舒适的温度,眼泪终于止不住尽数蹭在曜灵衣服上。
“我好怕。”
“我好怕。”
齐凰一声声喃喃念着。
一声声敲击在曜灵心上。
曜灵拍着齐凰的肩膀,抬头看向妩墨,“我们还能回去么?”
玉指朝着来的方向一指,妩墨缓缓开口,“不可能了。”
曜灵回头,景还是来时的景没有任何不同,刚想问妩墨什么,细看一眼却发现,来时的路在慢慢消失,近处林间风景依旧安静祥和,而在一里外是一片蒙蒙的雾,并不断朝着这里靠拢,在一里处停下来路不再消退。
“没有回头路,来时的路会随着我们的离开慢慢消失,始终会停在离我们一里处的地方,而在这林中不能使用任何的法术,在那蒙蒙白雾中则是永恒的虚无,封闭五识的地界,任何人都探测不到我们的位置,即使追寻到不凭借法术也没有人能走出这片林子。而我们也只有这一段距离是安全的,只能继续走下去。”
不等曜灵开口,妩墨轻声一笑,“不过我们倒是可以。”
曜灵闻言搂紧了怀里的齐凰,回头凝望着来路,忽然间闻到一丝若有若如的异香,同昨晚的香味一模一样,仅是一瞬就消散了。
将手搭在齐凰肩上轻轻推开,看着齐凰被泪水润湿的小脸,心里莫名升起一阵疼惜,用袖口轻轻擦里擦泪水,尽量放柔了声音,“你看,先生在送我们呢,有他在,不害怕。”
尽管曜灵的声音还是化不开凝冰,可在齐凰耳中则是温柔无比,一下就唤醒了迷蒙的意识,抹抹眼泪,吸着鼻涕转过身看着林子,用低不可闻地声音说,“走。”
曜灵看着小小的瘦弱身影,嘴角咧出一个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容。
妩墨看着这一切,脸上仍是笑意盈盈,眼里却悄然蒙上一层怜悯的黯色,摇摇头,可怜,所谓情缘,也堪堪不过一世之年。百年后,病榻上灯尽之人,仍惦记今日天真,而于另一人来说,世事短暂或漫长,也不过一念间,恍然遗忘。
人仙终殊途。
入夜的树林较白日更为谧静,没有风声,不闻鸟鸣,也没有树叶掉落,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停在一个画面上,定格了世间所存一切。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仰望漆黑的天没有星星月亮,无边无际的黑暗。
齐凰靠在曜灵肩膀上,闭眼皱眉睡着。
妩墨在树上挑了个舒适的枝桠,斜躺在上面望着一片黑暗,昏沉压抑。她抬起手,指尖立着一只荧光闪烁的蝴蝶,在暗夜里扇动流溢绿光的翅膀。手指轻轻往前一送,那蝶便趁力飞向黑暗。看着那抹光消失在眼前,妩墨轻轻阖上眼,踌躇片刻还是开口。
“曜灵。”她对着夜唤。
听到声音的少年抬起头望向对面树丫上的人,没有应答。
“你早该知道那齐先生,他已经……”
“不知道。”曜灵压低了声音说,怕惊醒了睡梦里的齐凰。
“我也不想知道,据我所知,姑娘的职责是带着齐凰离开此地,曜灵为事外人,只是承姑娘和齐凰的情顺道而行罢了。关于齐先生、齐凰与姑娘的往事未来曜灵无力关心。”
妩墨像是没有料到曜灵会这么说,在混沌的墨色中轻笑两声。
“呵,也罢,此事与你无关少牵扯些人较好。”她长长的睫毛上沾了水珠。
她不知何去何从,她不能告诉齐凰要去的地方已经不复存在了。从几月之前起,凤族已名存实亡。在醴河完全被鲜血染红之前,她跪在长生桥上,一袭素白的裳星星点点落着斑驳墨绿。空气中满是浓郁得幽香,那香气凝聚不散,带着哀伤绝望,妩墨捏紧裙角,那分散的墨绿开始聚集,最终在妩墨张开的掌心形成一朵盛开的纯白的花,花蕊出涌出墨绿的烟。
她将左手食指伸进花瓣中间,那层层叠叠繁复的花瓣在一瞬间收起,变了鲜红的颜色。“吾所奉所敬之神,请赐虔诚弟子夙愿之力,用灵魂以交换,夙愿成日,形魂灭时!”最后一个音节跌落进醴河时,妩墨身上发出墨绿的光,那绿色太深太沉,在其中眼神狠戾一身鲜血的她像从地狱爬上来的魔,她笑,发丝在风中飞扬,“空相启扬!我定将你家在我身上的痛苦数十倍数百倍尽数还给你!”
她是发过咒誓的人,她身上负着太沉太重的仇怨,她心有愧疚,她是罪人。
她同曜灵一样,她有时间,她有足够让她赎罪的时间。
妩墨衣裙上的暗绿是一个个怨恨的灵魂,它们附在妩墨身上,被她操控,那颜色越深,力量越大,而在咒誓的作用下旁人察觉不到分好魂灵的气息。妩墨在寻齐凰的路上收了一路魂灵,那些魂灵半是留恋时间或有执念未了的灵魂灵,而剩下那些,则是鲜活的生命,是一个个惊恐的眼神和无尽的怨恨。附了咒誓的灵魂再也不得轮回转生。
妩墨时常看着自己的双手,素白的手下是冤魂。她用累累白骨铺就的路,补缺亏欠。而为之造的孽也是自己承担。
她找到先生的时候犹豫了,徘徊在小院附近,自己是否应该将那先生用生命护了这么久的孩子要回来,鲜红的醴河,业火中的嘶喊像一把抵在腰间的剑,逼得人向前。
面对那个清俊的男人时,妩墨想,这才是凤族该有的样子。
妩墨跪在先生面前,“先生,请将那凤族遗孤转交与我!您凤身期限将至,怕是无法再护其周全!如今三界大乱,需要正统的血脉一统凤族,先生,望您答许。”
先生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妩墨,眼底像有一片清澄冰凉的湖面。“你赌过咒誓?”
妩墨惊讶地望向先生,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是。”
“凤族可是已走至陌路?”
“是,先生。”
“走吧,齐凰我是不会给你的。日后也莫要出现了。”
妩墨还想说什么,先生手中幻出一柄利剑,“是远离,还是死?”
妩墨感知到来自魂灵恐惧的战栗,立刻起身凝成墨色烟雾远离小院。
她并没有放弃,她在等一个时机。她早已用荧蝶探到有狠角向着小院而来,先生凤身将尽,没有凤身的庇护,她便失了所有法力,同个普通人没有两样,届时先生为了齐凰的以后也不得不交于自己保护。
先生的结界只有凤族能借助法力进出,妩墨便在那些人来了之前将结界溶出一道裂缝。
所有事情都顺着妩墨的计划进行,那晚,她于梧桐前与先生说话,先生说,”齐凰不交你你是不罢休了,凰儿你带走吧,如你所说,我大限将至,已护不了凰儿。往后跟着你作恶也好,行善也罢。我都是外人了。“
妩墨没想到的是,来的人竟是凤族的宿敌。
在闻到那浓烈的香气时,她害怕了,也只是一瞬。
"我要走的路,即使步步踩血,即使噩梦难眠,也绝不生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