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墨的确是喝高了,可他现在就连喝醉酒的样子都那么安静沉寂,只是将身体陷进座椅中,四肢稍稍舒展开来,他头仰靠在椅背上,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侧脸的轮廓在窗外霓虹突然闪过时映刻出坚毅的线条。
相思坐在他身边,见他许久都没有反应,不由冒出几分担心:“你没事吧?”
周子墨没有作声。
头的确晕沉不已,可他心里却还明白清晰的很,他清楚的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做了什么,更知道现在是谁坐在他身边。
见他没有反应,相思的心不由自主的一点一点向下沉,之前她从未见过周子墨喝醉是什么样子,分开了这么多年,更是不知道他酒量深浅,她心里大惊,他那么强硬的人,就算真的不舒服估计也不会吭声,这下该不会是真的喝出问题来了吧?
她突然转身,急急伸手去拍他的脸颊:“喂!周子墨!你醒一醒,别吓我!你醒一醒!”
她情急之下下手没有分寸,那清脆的两声“啪啪”声,回荡在车厢里,连前面的司机听了都忍不住暗暗肉疼。
好不容易她像从前一样安静乖巧的呆在身边,周子墨难得沉浸在这一室的静谧美好之中,谁知她竟然突然窜起来,对着他的俊脸左右开弓,他终于从回忆里被搧醒,口气不善的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忍不住皱眉:“什么毛病?”
见他睁开眼睛,而且语调中听不出任何异样,相思才稍稍松了口气,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只一眼,就看见了被他握在掌心的手。
他握着她手的动作姿势丝毫没有改变,依旧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势,将她的手完全包在掌中,一如从前。
她有些发怔,却忘记了要将手抽出来。
就像从前一样,如果可以,还能像从前一样,多好。
这样宁静的夜晚,如此温柔的月色,他身上有清浅的酒气,绵绵缭绕在她周围,或许是被他感染,她竟然也觉得醉的微醺。
开车前相思就报上了小区的地址,车内的人俱都不发一言,周子墨只觉得酒意深沉,那股晕眩一直往头上涌,他突然将她一把揽过来,拥在怀里,将头轻轻埋在她发间,依旧是记忆中的柔软丝滑,还带着洗发水的香味,大概只是超市中常见的牌子,香气并不特殊,可却让他觉得从没有过的安心。
哪怕是借酒起意,哪怕她只是因为有求于他,可还能这样拥她在怀中,到底是遂了心愿。
相思一直没敢动,他竟然在短时间之内就睡着了,而且睡得那样沉,她连呼吸变得格外的小心,生怕不经意间惊醒了他,最后车子稳妥的停在她家楼下,司机早已经自觉的下车,站在远处一旁静候,可他却依旧没有醒过来,相思本想开口叫他,可是一低头就看见了他微皱的眉峰,他将自己半个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她身上,那样子倒不像是喝醉了,而像是疲倦至极。
她忽然不忍心唤醒他,或许是看他太累了,或许是自己太贪恋他的怀抱,她不愿意他醒过来,更不想自己醒过来。
周子墨只觉得睡了五年来最沉最熟的一觉。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遭一片黑暗,他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才借着斜洒进车里的月光,看清了外围的情境。
他的酒已经醒了一半,思维也渐渐清明过来,他稍稍动了动,就听怀里的人轻声问:“醒了?”
他苦笑,如果可以,能不能就这样一直睡下去醉下去,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他支起身子,却没有放开她,仍旧把她圈在臂弯中,“嗯,醒了。”
他看了看窗外,才知道了身在何处,应该是她家楼下。这是城南一片没有拆迁的老安居,现在城市里尽是随处可见的高层公寓,六层的跃层楼已经不多了,凌晨时分小区里安静极了,楼群里只有少数的几家还亮着昏黄的灯光,像是一大片黑色丝绒上间坠的黄色宝石,在浓密的夜色里熠熠生辉。
他就这样抱着她,不动也不说话,也没有打算放开她让她下车的意思,相思忍不住,问他:“你还是不舒服吗?”
他终于从她颈间抬起头来,偏头去看她的眼睛,两个人离得极近,他呼吸中有白酒醇厚的香气,星星点点的洒在她的眼睛上,脸颊上,她真是庆幸此时天黑地暗,光想就知道现在她一定脸红的吓人。
“没有,好多了。”周子墨语气很淡,真的听不出什么醉意,他突然笑了一下,问:“你心跳怎么这么快?”
脸上烫的几乎要烧起一把火来,相思只觉得窘极了,“你,你一路这样抱着我,勒的我都不能呼吸了,不能呼吸当然会心跳加速啊,这是常,常识好不好?”
月色清凉,照进车子里来,相思看见周子墨嘴边的弧度愈发上扬。
她突然的心慌,和他这样亲密无间的相拥相依,她一时间被突如其来的甜蜜砸的晕头转向,现在才想起来要提醒自己,别忘了今夕何夕,你们早已不是当初爱意正浓的时候,不可以,常相思,你看清那是谁,不可以。
她很快转过头去,稍稍挣臂,周子墨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过了一瞬,他终于神色如常的放开她。
她从现实中清醒过来,还是觉得尴尬,只好说:“谢谢你,没想到你能答应专访的事情。”
他许久的沉默后,说:“现在的你,是不是除了谢谢和对不起,再没有别的话能对我说?”
她果然沉默。
宁静的夏夜,褪去了白天里的喧嚣和燥热,空气中徒留晚风的清凉,周子墨将车窗按下来,从口袋里拿出烟,他抽出两支,问她:“要不要?”
她很是意外,但还是点头接过去,但现在的情形,能有一支烟来平静心绪也是好的。
周子墨很有风度的替她点烟,然后又点上自己的,她从没想过,五年后的今天,自己居然有机会和他同处一室,不哭不闹,不心碎不悲伤,只是安静的和他一起吸烟。
曾经他们在一起之后,周子墨给她下了死命令,绝不许她再抽烟,他虽待她极好,但毕竟大她那么多,平日里更是如师如兄,那时候她还是有些怕他的,他一冷了脸的当下,她便真的乖乖戒了烟,从此再没有抽过。
一直到四年后与他分别。
她坐在他身边,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她强迫自己不要沉湎不要留恋,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她只是沉默,周子墨居然也见怪不怪,自顾说:“有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你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再回来。”
她终于鼓起勇气:“我真的不知道你也在t市。”
“若是知道呢?便再离我远远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来这座城市?”
她不敢回答。
周子墨突然轻笑了一下,说:“常相思,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人?”
“你走就走了,干嘛要回来,回来就算了,却偏偏又和我在同一座城市里,你先前不知道,那这也算了,可为什么要再让我遇见你?为什么要再出现?明明又回到我的生命中,却为什么要再将我推开?你说你不敢,难道我就敢吗?难道我就不知道痛定思痛?干嘛还要你再回来呢,是被你伤的还不够?”
周子墨像呓语般喃喃:“我一定是疯了,可是你真的回来了,我又一点办法都没有。”
“没办法当做你还远在天边,隔了千山万水,更没办法让你再回来爱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他转过头来看她,眼神中是温柔的疼痛,映了缠绵的月光,直直照进她心里:“常相思,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