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林间隐隐传来一阵沙沙的步履声。
幽光透过层叠的叶子,洒在湿漉漉的草丛中,模糊间,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树樾间不住穿行。后面那人是个道士,模样虽俊朗,却有些土气,背上露出一截剑柄。前面是个打扮华丽的姑娘,身躯玲珑浮凸,弱骨纤形,齐腰秀发伴着嘻嘻笑声飘飞在夜色里,颇为恣意。
两人都穿着蓝白相间的道服,与那御剑而去的剑仙,极为相似。
只是凭借云鸿的肉眼观察,这两人的武道修为,显然无法跟那剑仙相提并论,不过却也超过了他许多。尤其是那小姑娘,虽看着小鸟依人,但步履轻盈,风度翩翩,一身厚重的道门玄气充盈全身,将那乌黑光亮的发丝托起,无风自动。身后跟着的男子则颇为狼狈,一路跑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只见那少女时蹦时跳,回眸展笑,引得身后男子连连摇头。
云鸿见着两人,似乎是在追逐那御剑而去的少年,又似体力不支,这才落脚歇息,便迎了上去,略一稽首,笑道:“小生云侯府云鸿,拜见两位道友,不知道友仙乡何处?”
那被换做“玲儿”的姑娘瞥了云鸿一眼,见他浑身伤痕,衣服都破了,好生狼狈。不过听到云鸿二字,口中不由发出“啧啧”的声音,疑惑道:“你是云鸿?”
说罢,却朝着身后的道人靠了靠:“哎~师兄,这人是侯府世子。”
“侯府世子?”背后道人听闻,显然发愣。
“是啊是啊,师兄不是一直羡慕世家权贵吗?你们好好聊聊啊!”
道人皱了皱眉,还没回过神来,却见身边的女子纵身一跃,脚下腾起一道剑光,“嗖嗖”一声化作流星,朝南边的天空飞驰而去,半空中只留下一句话:“师兄,我先去追师叔了!”
“喂喂喂!!师妹,你慢点!”那道人大呼着。
不过,对方已经走远,任由他怎么呼喊,天空中传来的,只有那悠久的回音。那男子摇了摇头,转头看像身前的云鸿,赶忙稽首赔礼:“两位,实在是不好意思,叨扰了。”
云鸿回了一礼,这时,静萱也走了过来:“才没有呢,刚才要不是那位剑仙前辈出手,我和我家公子,现在恐怕已经见了阎王了!”
云鸿点了点头:“还没请教阁下姓名?”
道人淡淡一笑,拱手道:“在下玄月,终南山太乙峰修道者,玄月是我的道号,方才走的那人是我的师妹,名叫玲儿。那御剑斩妖的剑仙是我们的师叔,道号:虹颜。想必是我那师叔嫉恶如仇,见到妖物作祟,适才出手,说来也是举手之劳,两位不必放在心上。”
云鸿微微一怔:“原来是重阳宫,太上道的高徒,失礼,失礼。”
“哈哈!”玄月憨笑一声,挠了挠头,道:“高徒可算不上,我们也是三年前刚刚通过终南之考,在一干弟子中,算是最底层、最平庸的了。倒是我那虹颜师叔,在终南山修道六十载,一身剑术,已臻至‘以气御剑’的剑仙之境,剑气收发,有型无质,飘飘忽忽,乃是我后辈弟子望尘莫及的。刚刚那几个妖人,在师叔一剑之下,自当化作飞灰,消散天地。”
“前辈剑术高超,区区几剑,便能威慑天地。”云鸿笑道。
“什么?!你说刚刚那位剑仙前辈,已经修道六十年了?那也就是说,他至少有了七八十岁,怎么那么年轻?我看他只有额前有一缕白发,可样貌还是个少年啊!”静萱惊道。
“静萱,不得无礼!”云鸿白了她一眼,轻斥一声。
静萱一听,赶忙捂住嘴,却是那玄月哈哈一笑,说道:“虹颜师叔不仅剑术精妙,道法也十分高超,到了师叔那个境界,已经不属于人间所谓的‘武道’范畴,自然会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就比如这驻颜之术,只要成就仙体,容貌、体型、气质等,都可以随心而变。”
“哇!!原来真有驻颜术!”
但凡和驻颜有关的事情,世间女子听了,无一不兴奋踊跃。静萱虽然平日的打扮极为朴素,但骨子里还是个爱美的姑娘,尤其是在云鸿面前,更希望将自己美丽的一面展现出来。
“世间万物,无奇不有,很多东西,在凡人眼中不能实现,未必仙真圣贤不得实现,就算仙真圣贤也做不到,此之上,还有诸天神佛、九霄圣人,总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云鸿点着头,一旁的静萱则听得很认真,握指成拳,捏衣弄角,生怕错过了任何一句有关驻颜的消息。玄月说完,眼见天色不早,稽首道:“相逢即是缘,我听我那小师妹说,阁下乃是侯府世子,地位超然,细细观之,的确器宇不凡,这才不知不觉和两位多说了几句。这四周魔气虽暂时散去,但似乎还潜藏着更大的危机,在此,我给二位提个醒,望小心。”
“时候不早,我该去追我那小师妹了,二位,告辞!”
说话间,一道剑光拔地而起,在南方不散的阴云中,渐渐失去原有的光华。
“咦?奇怪,那人怎么知道公子是侯府世子?”
待那人走后,静萱忽然觉得他说的话有问题,难道仙人就该什么都知道吗?
“或许是道听途说,又或许是……”
云鸿将刻意声音压低,心中也在思索着这个问题,这个叫做“玲儿”的姑娘,身份应该不只是终南山的修仙者这么简单,或许跟自己一样,是某个权贵世家的女子。现在,云鸿不敢妄加猜测,他的心思都放在了玄月那句话上:魔气虽散,但似乎还潜藏着更大的危机。
“看来此事,当真是非同小可。”云鸿自言自语的说着。
静萱见云鸿陷入沉思,叹了声,也没去打扰。想起那绑在柱子上的几人,赶忙跑过去查看。这些人本就是将死之人,满身伤痕,想必在被绑到此地前,已经受过一番折磨。而刚刚受到那惊天一剑的冲击,九人中,八个人已经气绝身亡。只剩下一个老头子,口里断断续续,还喘着一口气。静萱赶忙给他松绑,用着一些常用的急救手法,按摩着老头子的穴位。
“公子,你快来,还有一人活着!”
云鸿上前,搭住老头子的脉搏,发现脉象微弱,几不可察,他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魂魄中,那一股求生的意念。丹田一动,朝着对方体内输过去一股浩然正气,那老头子渐渐转醒,不过细心之人就能发现,这只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因为他的瞳孔已经在放大。
“老人家,河神帮为什么要抓你们?”
云鸿直接发问,这个时候再客套,就是浪费时间,对方的生命是有限的。
“河神帮……是魔教……凝香丸……真主大人,他们要……”
话还没说完,老头子就彻底断气,溘然长逝了。云鸿叹了口气,抹上老人家的双眼,心中思考着他刚刚说的几个词汇:河神帮、魔教、凝香丸、真主大人,他们要?要干什么?
这老头说了半天,硬是没有把最关键的地方说出来。不过,他口中提到了真主大人,看来此事跟这个人有着极大的关系。那天,在地下看到的金塑像,应该就是所谓的真主大人。
“公子,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天就要亮了。”
天的极东处,一抹亮红渐渐升起,将弥漫天地的大雾,渐渐驱散干净。不一会,这片芦苇丛中就响起了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天地万物,似乎都在晨光下,再次充满生机。
云鸿思索着,距离他离开河神帮,已有十日之久,因为正气炉用来镇压体内毒素,儒仙居的灵气供应也少了不少,按这个趋势下去,母亲的魂魄,最多只能再坚持十日,十日之内,云鸿必须拿到引灵仙器,否则,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空谈,想到这里,他做出了决定。
“后天就是河神祭的日子,其中还有诸多疑点,前日,我已去水师府请大幽水师南下,此次行动,务必要铲除河神帮,你先回木府吧,我知道河神帮的据点,我亲自去看看!”
“不行!!这太危险了,我不许你去!”
静萱跺着脚,眼中似乎有泪水在打转:“公子,我们好不容易从西山捡回了性命,我们已经失去了王夫人,那天不是说好,我们要在水墨云间安安心心度过一生吗?上官公子虽让你帮忙铲除河神帮,但是,如果他知道你为此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我相信他不会让你做的!你难道就这么残忍,要留下我一个人,让我孤单一世吗?”
云鸿看着她的痛苦的深情,叹息一声:“萱,这个险,我必须要冒!”
静萱哭泣着,泪水簌簌而下:“如果你出了意外,我怎么和二小姐,和侯爷交代?”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他们奈何不了我!”
“你骗人!!河神帮里面都不是人,那都是一群怪物,刚刚那两个怪物,已经把你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河神帮内部,那虎穴之中,指不定还有什么恐怖的东西。”静萱抽泣着,干脆一把抱住了云鸿的腰,拖拉道:“你跟我走,我们回幽京去,这事我们不干了!”
“放手——!!”
云鸿一声厉喝,猛地推开静萱,神色上似乎有些怒容:“静萱,你现在还只是一个丫鬟,你要记着,我是你的公子,你应该听我的。这件事,事关重大,绝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河神帮是为魔道,做这件事,替天行道,我不仅仅是为了上官百里,更是为了整个天下!”
“你……”静萱一愣,猛地止住眼泪,再也不哭不闹了。
“为了天下……?”静萱冷笑一声,失魂落魄:“对……为了天下,天下比我重要,我只是天下里一个小小的丫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人物,我有什么资格,要求公子做事?”
静萱自言自语着,这一刻,她似乎被抽取了灵魂,猛地朝身后跑去。
“我总以为我是凤凰,是鸿鹄……其实,我只是一只雏鸡,一只燕雀……”
“静萱!静萱!!”云鸿跟在后面,焦急的喊着。
可不知为什么,静萱跑得竟如同风一般快速,一转眼,就消失在茫茫的芦苇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