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农狂步出门,施展着轻功,神智混乱中来到一片宽阔地方,眼眶里竟蓄满水光,念及十二年前往事,想起这十二年地宫岁月,泪水竟是控制不住地滚滚而下。
也不知过去多久,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却是云夕的声音。
云夕看着老师的背部,目光莫测,幽幽叹道:“学生又惹老师生气了呢……”
沈农背坐不出声。
云夕径自坐在他身旁,目光望向远处,轻声道:“其实,学生对老师一直都很感激,十分的感激。现在学生坐在地面上,想起地宫岁月似乎是很遥远的过去了,可是实际上真的是相隔未几呢。而在与老师相伴地宫的岁月里,学生一旦想起老师没来之前的时光,也会不由得心生寒意呢。”
沈农听她忆及地宫往事,不由竖耳倾听。
云夕的眼底漫布了往昔的苦涩、失落、被压抑的疯狂以及一种深深的深深的空虚寂寞,她无意识地摇头,似想甩去过往不堪,口中却仍淡淡提道:“老师,你知道一个人在地宫的恐怖吗?那似乎无穷无尽的空虚和寂寞……没有人和我说话没有人陪我玩……每天会有一个人给我送一日三餐,可他又聋又哑还很麻木……空洞的无聊的想抓狂的感觉你可经历过……发疯一样地和柱子说话,和墙壁说话,抚摸每一块砖每一寸地,可是没有回应,那种感觉你可曾经历过?”
沈农听得惊呆,缓缓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云夕苦笑,道:“老师不相信么?那日,当老师来到地宫时,微笑着问我是否云夕时,学生的样子怕是吓坏老师了呢。”
沈农听了,不由想起当时的情景。
当时他就像云夕现在的年纪,二十弱冠,正是意气风发的岁月,然而心上人被抓,他不得不听从那个人的命令,来到地宫去教一个名叫云夕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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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象过这个叫云夕的孩子会是怎么样顽劣、恶劣、可憎恶的小孩,却不料一见之下,让他大大吃了一惊。
那个小孩,听见他的问语时,其状如疯。那是混合着吃惊、难以置信、狂喜、怀疑的眼神,仿佛一千年没见过同类、没听到人声。如此复杂混乱的表情竟集中于一个八岁小孩的脸上,怎不让他吃惊,一时完全忘了自己来此的屈从与不甘愿!
云夕深深的叹息打断了沈农的回忆,只见云夕幽幽苦笑道:“老师,若不是认识晓诗,学生还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十足的怪胎呢!才六个月大便会说话,八个月便会走路,一岁开始识字,三岁大小已相当于寻常8岁的孩童,所以当老师见着8岁的小夕儿时,小夕儿的心理其实已很大了呢。”
沈农望着她。确实,初见云夕的那半天功夫,给他带来的震惊是他二十年来的数倍体验。
云夕幽叹:“就这样,老师像仙人一样拯救学生于被隔绝的疯狂!在后来的八年里,学生对老师是那样的崇拜与尊敬,直到那一天……那一天,学生无意中偷听到老师与一个蒙面人的谈话……”
沈农听得心咚咚跳,死咬住嘴唇。
只听云夕淡淡说道:“那天,学生听到老师对那个人吼叫说:谁要教那个疯子一样可怕的学生?”
沈农听到这里,面色惨白,颤声道:“那只是我一时气话……你……你就是因为这件事后,从此对我再不信任……”
云夕站起来,俯身看着她的老师,眼底的痛苦难以言喻:“老师可知道,学生那时将老师是当作什么吗?学生当时是将老师当作神一样看待,当作父母一样尊敬,可是……老师却当学生是一个疯子,说学生可怕……”
沈农眼底的泪又不自禁地涌上来,道:“那真的是气话,因为那时老师无意中发现自己一直挂念的心上人竟早已病逝了,所以才发脾气说的气话……”
云夕的眼底掠过一丝细微的惊讶,问道:“师母既已病逝,老师为何还甘心受制于人呢?”
沈农听她这一问,眼里竟升起一丝自怜自艾般的悲哀,脑海中浮现起两人朝夕相处的情景,想起自己看着这女学生慢慢成长为一个高华淡雅的人儿时,心底曾悄悄涌动的莫名情愫,再看云夕现在冷淡的眼神,他的心不由绞成一团乱麻,茫然道:“我……”
云夕看他望着自己的神情,不由微微一愣,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才幽幽道:“老师可知道小夕儿也正是在那一天,才知道自己竟然活不过二十五岁呢!”
沈农听了,恍然想起那天之后的三个月里,云夕一反常态,再也不缠着他讲东讲西,每日里只是沉默安静地坐着,极少言语。当时只以为她是因为自己说的气话而生气,原来竟是如此。想到这孩子那时一个人承受这般残酷的打击,沈农的心不由又痛起来。
云夕看着他的神情,眼底闪过一道幽亮,蹲下身来,轻声地说道:“老师……学生知道,老师一直是很疼小夕儿的,一直以来,无论学识武功莫不倾囊相授。若不是老师教导有方,像只能活二十五岁这样可怕的事情学生又如何能淡淡地承受了下来。所以,小夕儿恳请老师,请老师如以往一般,全盘告知老师所知的一切,好不好?”
沈农听她一声声自称小夕儿,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与云夕相处甚洽的那段岁月,心底莫名的柔情涌起,口中不由轻唤道:“小夕儿……”他伸手轻抚云夕颊边垂落的淡金色发丝。
云夕的眸子里满是蛊惑,令他不由自主般低下头去,欲吻她的颊。
云夕目中闪过一道冷冷的光,竟未躲闪。
在唇快触到她苍白柔嫩的脸时,沈农突然浑身打一冷战,仓皇地站起来,抬头仰天,闭目深深地呼吸吐纳,良久,良久,低下头来时目光已清醒,他转头看向云夕,微含幽怨地道,“小夕儿,你……”忆及自己刚才所为,他不由惊出一身汗。
举目置身所在,开阔处,风更疾,吹得他遍体生凉。沈农彻底清醒,看向云夕的目光里已是纯然的师生情。
他的眸子里闪着霍然开朗的清正,望着云夕开口笑骂:“好可恶的小夕儿,对老师都使上了美人计!”
云夕目睹他的变化,不由也笑起来,笑容却带了一丝苦涩,叹道:“可惜学生失败了。”
沈农拍拍她的肩,也苦笑道:“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老师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踱开几步,望着一身白袍的云夕。
长风吹起云夕的袍角,发出猎猎之响,这令沈农不由想起自己少年时白衣飘逸的样子,缓缓说道:“当年,老师曾被江湖人称为白衣儒侠……”
云夕眼睛一亮,知道他要告知他所知的一切了,当下侧耳倾听起来。
沈农望着她渴知一切的表情,不由叹道:“对不起,老师知道得真的不多啊--”他叹息着,叹息中有着长久努力而无获的沮丧,“他们瞒得太紧,藏得太深!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渐走渐进,一眼望去却除了黑暗仍是黑暗。整整十二年哪,十二年的时间里我对那些神秘的蒙面人竟从未见过他们的真面目,可见那些人的可怕啊!”
云夕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老师,对他的所言不由似信还疑。
沈农只能苦笑,道:“信不信由你!我的所知其实大部分还基于自己的推测,从他们的行动来推测他们的目的。”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将出来道,“十二年来,老师一直心存疑问,总是在想江湖那么多人他们为什么独独看中了我,继而暗中想方设法来制约我,让我来教导你这个深处地宫的天才儿童呢?还有,你不觉得让一个女子来教不是更为合适吗?”
云夕认真地听着。
沈农望着她。这么一个女孩儿,一身男儿白袍竟是如此地适合于她。她长身静立着,浑身散发着一股高华之气,又带了一丝慵懒的味道,淡金发色与孤傲神色,还有那举手投足带起的气势,没有人会怀疑她竟是一个女子!
沈农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听云夕淡然打断道:“老师请说重点吧,学生心中有太多疑点,却没有几多时间。”
沈农为她的无礼打断微微一愣,念及自己失信于她多年,如今虽释前嫌,她的态度却已然习惯,终是一时难改或者毫无意识,不由微微苦笑,道:“老师刚才说的也是重点,你不觉得吗?你想,他们要我一个男子来教你,想是一早有心将你培养成现在这般模样,这样冒名顶替云阳,就不易识破了。你可记得,当日我们突破地宫,成功来得似乎太过轻易了些?”
云夕目光一闪,直望着他说道:“我以为,那是基于老师的能耐。”
沈农重重地摇头,不无愤恨地道:“不,老师没那能耐!老师更不是什么神医华佗!你从小喝到大的那些药,并不是老师亲手调制的!而且经过我几年研究,这些药并不是为了控制你身上的毒素,相反,它引导那毒素游走全身,遍布全身脉络!你不是被舍弃的那个人,相反,你是被选择的那个人!小夕儿,也许,有些事情要反过来理解!”
“反过来理解?”云夕目光深沉,灼灼地盯着沈农。
沈农在她的盯视之下,仍深感压力。
云夕移开目光,望着眼前天府云家的森严大宅,喃喃道:“一切该如何理解?”
风冷冷地呼啸而过,灌满衣袍,霸道天地之间。
远远地,传来号角长鸣之声,那是敌情紧急警报。
云家子弟奔赴而来,扑通跪地禀报:“主上,南宫、南宫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