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琢难以置信地瞪着沈初觉,面如土色。他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十七八的高中生一样,说硬就硬啊。一时半会儿难掩尴尬之色, 她慌忙起身,囫囵说了声“抱歉”奔出餐厅。
沈初觉一张脸铁青,把手里团起的台布重重一摔, 欠了欠身也跟着追出去。
&情很好哦。”他们走后,戴品妍一手托腮, 一手握着酒杯感叹, 听上去有些落寞。
关璞乜着眼睛, 笑道:“那两人以前就这样了。”
之后谁也没说话,突然的安静让她们多少有些不自在, 戴品妍招呼:“哎,别管他们,我们吃菜,吃菜。”
李不琢跑到榕树底下连做几个深呼吸,脑子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哎, 怎么就跑出来了?这不是坐实了自己对他有什么歪念吗?而且还显得特别没见识!
她念头转了又转, 没理出丝毫头绪,满心只有“怎么会那么硬呢”。
&就不能有点身为受过良好教育的,新时代女性的自觉吗?”沈初觉不声不响地靠近,突然的一句吓了李不琢一大跳。
他依旧是那个淡淡的样子,倒衬得李不琢大惊小怪。
&有什么自觉?”还在嘴硬。
&如,”沈初觉倾过身子,“不要在吃饭的时候,偷偷去摸别人的钱包。”
哈?
李不琢目瞪口呆地看他从裤袋掏出一个拉链式皮夹,再回想刚才,手感和形状全都对上了!难怪硬得如此不同寻常!
&然我早就知道你……”他把皮夹放回去,笔直站着看她,“怎么了?”
李不琢扬起脸,认真的神情让他生生咽下了“是个流.氓”的后半截。她刘海蓬松,眼尾上翘,妆容散发鲜明的少女气息。
声音也透着甜:“刚才我们明明一起变脸,我摸到的既然是手机,你为什么那种表情?”
沈初觉嘴角抽搐一下。
他真是没想到,居然会和她为这个问题扯这么久,她还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稍事沉吟,他闭了闭眼,弯腰凑到她耳边,无可奈何地低声说:“我当然,会有感觉……”
李不琢心中几只蝴蝶扇着小翅膀,扑棱棱地飞。
她又得逞了,扭头见他发红的耳廓,和染了一点粉色的耳垂,快活地掩嘴笑,顺便递去几个“宝刀未老嘛”的赞赏眼色。
可沈初觉即刻恢复自若神态,垂眸看她捂嘴的那只手,玉指纤纤。视线上扫,盯着她弯起的眼角,慢条斯理地说:“不琢,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现在笑得开心,将来……可能会哭得很惨。”
啊?
李不琢笑容一时凝滞。
&了,不吓你。”沈初觉迈开脚步,眼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话讲得含蓄,害李不琢在后面不停追着问“你刚才在说我?为什么会哭得惨?我在哭,那你呢?”而沈初觉始终笑而不语。
直走到餐厅门外,李不琢想起别的,才转而问道:“你当初不是不让关璞进华澍吗?怎么这会又变了?”
沈初觉停下,“公关部喜欢擅长找渠道的人,她被我拒绝,却有办法让直接领导接纳,过来试试也没什么不行。”
也对,她认同,便没接腔。
不过纳闷,关璞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长袖善舞了。
事实上,关璞的表现远比李不琢想象的出色,近期她俨然成为公关部最亮眼的新人。
且不说撰写中英文新闻稿和创意文案的日常工作,仅是贤达集团的年度答谢晚宴和华澍自己的年会,她就贡献了好几个精彩的策划,几乎每个都能成为颇具话题性的酒店营销案例。
当然短处显而易见,她是新人,和酒店内部对接新的推广活动时底气不足,需要人带。
但这毫不妨碍戴品妍对她的喜爱。
走哪都不忘她,逢人夸她好,说自己有福气,招了个省心的。
李不琢倒是不意外,同住的这些天,关璞每晚都凌晨一两点才回来。有时起夜吃个冰淇淋,撞见她推门进屋满脸疲色,连脚步都虚浮。
&没事吧?”李不琢手上的动作一顿,讶异地看她蓬散的头发,“别太拼命了,你没衣服穿,我先借给你。”
&了。”关璞随口应一声,连抬眼都兴致缺缺。
等关上门李不琢才看清,她另一边手里勾着七八个袋子,各种大牌衣服和鞋。
&发达了?”李不琢瞪着那些以她的工资根本不敢肖想的牌子,不可置信地问。
关璞把它们往茶几上一甩,像是使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踉跄地瘫倒在沙发上,哑声轻叹:“今朝有酒今朝醉,挣钱不就是为了花吗?”
李不琢不由得肃然起敬。
而戴品妍得知她不胜酒力,为了体恤爱将,甚至替她挡下了贤达集团总裁许正君的私人邀约。
那晚李不琢应客人要求,让房务部派人送来另一种品牌的香薰精油。一切打点妥当后,祝客人夜里好眠,她退出房间。
此时差十分钟零点。
她该赶紧回到管家室,补上几个小时的觉,以免客人起夜叫她。24小时的贴身管家,对人的精神意志都是考验。
可眼前这条装饰华丽的走道,精致的浮雕墙壁,暖黄色灯光从头顶罩下,愈发衬得她身影茕茕。再有几天就过年了,沈初觉除夕到初二都在新加坡,对她其实并无影响。在美国待的这些年,她早与这边断了联系,独自过活。
今年春节华澍的入住率高,李不琢主动留下值班,洪少娜也不回老家,刚好两人做个伴。
这么想着,她松一口气,心里仍是空落落的。
空什么?她不知道,这让她惶惑又不安。
愣神片刻,眼角的余光扫到尽处那间套房——应该是6009,房门打开一线,传出女人的尖叫。李不琢静静听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干了这么久,没有比林锦承更出格的客人了,但留了心,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谁知那扇门陡然大敞,里面跌跌撞撞冲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李不琢后退两步,心想刚才叫的应该就是她。
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没踩稳,扑通一声跌倒。房里很快钻出一个不.着.寸.缕的中年男人,倒让李不琢瞪大双眼,暗叹这剧本写得愈发畸情了。
男人一出现,浓重的酒精味在走道上弥散。李不琢皱皱眉,看他如她猜想的那般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但他毫无恼意,几秒后笑吟吟地爬起,双手伸去乱摸那女人。
她手脚并用地试图爬走,却被他牢牢抓住一只脚,不得不颤声大叫:“许总你别这样!”
李不琢大惊失色,这、这不是戴品妍吗?!
她并不知道戴品妍和许正君约的是哪天,只意外许老板竟然在华澍订了房,生意真是照顾到家了。李不琢跑过去帮她,可那许正君死死抱住戴品妍的脚不撒手。
她双眉一拧,转到他身侧。
&戴品妍面色苍白,还不忘提醒她,“你……你小心。”
李不琢一顿,看她一眼。
这许正君烂醉如泥,也不知把戴品妍的脚当成了什么,一边抱着一边涎水直流。他年逾半百,大腹便便,眼下脱.光了瞧着满脑肥肠,着实有碍观瞻。
李不琢试探着伸手挠了挠他的胳肢窝和腰侧,他嘻嘻笑一阵,扭了扭没什么大反应。她便发狠又挠两把,许正君闭眼笑得鼻涕口水一起喷,下意识蜷曲着扭动,白花花的肚皮微微颤抖。
他双手缩在胸前,终于放过了戴品妍。
等李不琢把许正君安顿好,带着戴品妍飞快下楼,去到5610房。沈初觉去纽约出差,明天下午才回来。
戴品妍惊魂甫定,半边身子倚靠李不琢,看到房号的时候愣了一下,“这不是……”
&李不琢知道她想说什么,来不及多做解释,迅速掏出房卡。
十几分钟后,她泡好一壶热气腾腾的柠檬茶走出厨房,戴品妍也走出浴室。她洗了把脸,尚未恢复的神色看去十分憔悴。
李不琢给她倒一杯递去,“戴经理>
戴品妍略有局促地接过,“……今晚让你见笑了。”
&正君是酒店的客人,戴经理是在为酒店做事。”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戴品妍双手捧着瓷杯,热量透过杯壁传至手心,她稳住气息,笑:“你就没想过,我可能真是去爬床的。”
李不琢不虞有此,怔了一霎,“不会的。”
&么肯定?”
&总很欣赏你,我相信他的判断。”
这个名字像勾起了戴品妍遥远的记忆,她脸上露出陷入某种柔软回忆后的甜蜜笑容,轻声说:“沈总啊……其实我也读cornell,他和我一届,不过我学景观建筑。”见李不琢微讶,她手指拨弄耳侧的发丝,笑道,“意外吧?我不是学酒店的。一开始认识他,觉得他很低调,低调到让你发现这个人,其实很张扬。”
&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在山区,地方大,有马场和高尔夫球场,甚至还有机场,所以有很多奇怪的课。他选的课基本上都能玩到出类拔萃,对,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在玩。”
&慢会发现,和很多事情比起来,读书才是简单的。而他虽然擅长读书,却不醉心学术,不是nerd,跳舞品酒和曲棍球样样在行。学校好几个兄弟会)相中他,可惜他没加入。”
仿佛起风的河面漾开了层层涟漪,李不琢心里涌起些莫可名状的情绪,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沈初觉,由第三人之口娓娓道来,像在听陌生人的故事。
眼前有了画面,是只存于想象中的色彩。
&经常独自去很远的地方,有些我不太理解。比方说伊萨卡的冬天会有暴雪,那种时候他竟然还去波士顿,不出意料被困住。还有一次,不打招呼消失了,后来照片传上fb我们才知道他自驾去了50号公路。不过要说他最常去的地方,肯定是旧金山,每次一两天就回来,也不像旅行。可问他为什么去,他从来不说。”
戴品妍平缓叙述的语气,听在李不琢耳中,不啻于平地起了狂风。
刚才还只泛起涟漪的湖面,此刻翻涌数尺浪涛。
——暴雪天被困在波士顿附近的小镇上。一个人开车去50号公路看月亮。长期居住在旧金山。
这是她曾经的生活经历。
那时的她只想做一座孤拔而起的高山,这样置身更大更广阔的天地时,心里那点纠葛恩怨才能渺小到暂时忘却。
只是想不到她去的地方,沈初觉也去过了,不禁生出“搞不好和他真的很有缘分”这般感叹。
直到一壶茶水都饮尽,戴品妍沉默了许久,李不琢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不能……能不能麻烦你再多讲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