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往事 第十九章 红颜迷迭

    都督府内，待得向文东出了房门，江知行缓缓倒了四杯酒，对着仍桌前站立的三人人招了招手道：“也无外人，各位兄弟过来坐吧。”那三人诺了声好，也不客气，径直寻了位置坐下。

    落座后，江知行左侧为首的是一清秀男子，年纪而立有余，手指白皙修长，不像是练武之人，在他身旁的，是一古铜肤色的壮实汉子，身材匀称，样貌忠厚老实，最后落座在他俩对面的，是一黝黑大汉，胳膊似有那清秀男子的大腿粗细，落座后抓起酒盅便一口喝掉，罢了摇头道：“用这小玩意喝酒，恁地不痛快。”他起说话闷声闷气的。

    其余三人见状熟视无睹，江知行对清秀男子道：“刚才向文东所言，你有什么想法？”

    清秀男子道：“将军，若他所言为真，恐怕眼下形势，对我镇北军颇为不利。”

    江知行叹道：“果然如此。”

    黝黑大汉插口道：“将军，你们说话能不能别总是神神秘秘的，我又不是小陶子，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啊。”

    清秀男子笑道：“佟大哥，你别急嘛，咱这不是在商议么？”

    江知行也笑道：“佟贯，别说小陶子，就算是何仁峰，也都看得出来现今形势，你就知道喝酒吃肉。”

    佟贯咧嘴一笑道：“我还知道打仗嘛。”言罢又抓起酒壶，咕嘟就是一大口。

    何仁峰安静的坐在一旁，他也不多言，仿佛一个局外人。

    江行知又问道：“小陶子，你觉得大周攻打建康城，有几成可能？”

    清秀男子道：“方才将军与马向东对话时，我便在心中盘算，萧承泽率水师进犯嘉陵郡，建康城便少了一头猛虎，此为两成；庞远烈沿江布防只守不攻，所图之事不在萧承泽，此为一成；令征南大营左右将军领兵十万进兵武陵郡，表面上说是要断萧承泽补给，我看只怕更是为阻挡他回师建康，此为又一成；而平东大营距建康城不过数日行程，此时南北战事皆起，唯独此处按兵不动，此为三成。如果以此推测长安圣意，攻打建康的可能，怕已有了七成。”

    江知行点头道：“春耕前后，我通过兵部向朝廷奏呈草原异常，请求长安增兵悲伤，不料没请来一兵一卒，此事虽然与侯莫陈洛脱不了干系，我怕圣上的想法也是如此，”言及此处，江知行颇为苦恼的叹气道：“当真是不患北狄患东南啊。”

    清秀男子接口道：“将军，我曾查探过军报，除了悬北三阳惨遭屠城，其余虽是五城陷落，仍有散兵归来，眼下北地兵力尚有二十余万，若是收缩防线，抵抗一时也并无大碍。”

    江知行摇头道：“长安想必也是这般打算，命我死守镇北府以换得攻齐的时间。如果单单对抗南齐，这直捣黄龙之计也可行，但眼下，”言及此处，江知行眉头紧锁，道：“北狄凡壮年男子皆可为兵，若是集齐兵锋所向一处，兵马数量可有五十余万，这次诸部进犯尚有南齐武林中人相助，只怕军帐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北狄才可以仅凭二十万兵马，连破幽云数城。恐怕那侯莫陈洛早想到此节，才撒了谍子深入探查敌情，如果北狄真的集结数十万前来，北地形势便会难上加难，难怪他会向文东传言于我。”

    清秀男子闻言，似是想到了往事，也伤感道了一声：“将军！”

    江知行摆摆手，道：“不碍事的。我难免想起了十多年前。洛太师真是好算计，唤人传言于我，料定此言一出，无论北狄兵力多寡，我必死守北地不退。”

    言罢，饶是佟贯这样粗犷大汉，也变得伤感起来，一桌四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一个人，那个人当年曾站在雁门关上，面北而立道：“我等身后是中原，勿让北狄踏入半步。”

    江知行略微收了思绪，拿起桌上酒壶狠狠灌了一大口，一口酒下肚，火辣辣颇为痛快，而后将酒壶递与旁人，其余三人依次拿了酒壶，狠灌一口，待得佟贯最后接了过来，竟是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江知行吐了口浊气，道：“何仁峰，你拿我虎符且去涿州，调集河北道兵马北上增员，速去速回。”

    何仁峰起身跪道：“末将领命。”

    江行知复道：“陶潜渊，你率黑白龙虎四万精骑，沿西线飞狐道出关直奔草原，尽管给我把草原搅得天翻地覆。

    清秀男子起身跪道：“末将领命。”

    江行知继续道：“佟贯，你唤人传令镇北府各城池，镇北军上下将领，遇敌死守城池，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没我命令，不得南退一步。”

    佟贯嘿嘿一笑，跪地声如洪钟喝道：“末将领命。”话音刚落，三人便各自离去。

    江知行独自在屋中沉默而坐，突然狠狠的道：“侯莫陈洛，你这把老骨头！”言罢，他突然又静默不语，端坐于椅上。不足一炷香时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随即一身材高挑的女子走入屋中，款款而来，近前低声道：“将军。”

    江知行见她近前，面露微笑，道：“迷迭，你来了。”

    那女子名唤岱迷迭，她展颜而笑，并没回答江行知，只是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接着手摩挲着窗棂，轻声道：“将军，少饮些酒吧，免得伤了身子。”

    江知行道：“北狄来犯，所以近日烦闷得紧，难免多饮了几杯。”

    迷迭笑道：“男人啊，总是那么多借口，高兴了要喝几杯，烦闷了也要多喝几杯。”

    听得此言，江行知很是尴尬，只得道：“是了是了，以后我便是少饮几杯就是。”

    迷迭知道江行知我行我素的性子，便不再多言，转而道：“听闻南朝来人刺杀了数城的守将？”

    江行知点头道：“不错，据说为首的是衡山掌门曹秋志。”

    迷迭道：“曹秋志我曾见过，他的剑法确实独具一格，但也不足为虑，他想在来幽州做点事情没那么容易。我听说，连林望舒师徒都来了北地。”

    江行知见瞒不过去，于是答道：“暗门的织女之前发来谍报，说是在白马寺探到林望舒师徒踪迹，但后来并没在幽云地界发现他们师徒。”

    迷迭娥眉微蹙道：“如果寻常日子里，林望舒来了北地，我们小心应对想来也出不了太大差池。偏是在这档口前来，”迷迭说到此，深深的望了一眼江行知，目光中隐有担忧之色，接着道：“只怕另有所图吧。”

    江行知心知迷迭担忧自己，心中一暖，本想宽慰她两句，可一想到林望舒，心中仍是颇为沉重，琢磨了一下，问道：“洛太师派了北衙暗门十人前来护卫，以你之见，可护得了我周全。”

    迷迭摇摇头道：“若是暗门十人心存死志护卫将军，对上林望舒，我估计大概可拖得上半柱香时间。”

    江行知闻言面不改色继续问道：“若是你对上林望舒，有几分胜算？”

    迷迭摩挲窗棂的手停了下来，转身面向江行知，平静答道：“半分胜算也无，但他想伤到将军，自己也得重伤。”言下之意，如果迷迭拼死相向，她和林望舒自是一死一伤，然而即便如此，她也仍要以死护卫江行知。

    言罢迷迭又转过身子，趴在窗台上，望着幽州城外的夜色。她面色平静如水，窗外夜色微凉如天。

    屋内江行知望着她趴在窗台上的背影，思绪复杂纷乱，他只觉心中有好些话想要对迷迭说，可说出来太过矫情，于是江行知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放弃了。他思量着，迷迭十几年不离不弃，自己终就不是她的归宿，那年的少女，现今青春渐老，如此情深又怎是言语可以相慰。倘若林望舒真的前来，自己便是不要了这性命，也要她周全。

    江行知不知北狄大军何日兵临幽州，但料想不会太久，到时候也会是林望舒露面之时，想着想着，江行知试探道：“迷迭，北狄此次虽从白北山隘进犯，但我仍担忧云州至雁门关西线一带会被奇兵突破，你今晚便去云州大同府找守将齐云山，协助他整合西线防务。”云州乃幽云十六州西侧，再向西便是吕梁天险，而那诸部大军数日内连下数城，怕是在谋划毕其功于一役，想要一举从幽州东线入中原。如果这般推断，那西线的大同府，此刻应该是幽云十六州最安全的地方。

    迷迭闻言并未回头，颇为惫怠道：“将军，若换我师兄，定然会这般说，”说道此处，她压低声音道，“迷迭，师兄要去西线整合防务，你一个人在这里，沐浴时分难免被人偷窥，我反复斟酌，不若你随我一同前去，与其让他人偷窥，不如师兄自己偷窥罢了。人生变幻无常，此番一同西行，说不得你我师门情谊会进一步。”

    江行知闻言脸色一变，讷讷道：“迷迭，我并非此意，只是往年北狄常从西线进犯，我确实有所忧虑。”

    迷迭道：“若是以师兄这般说辞，或许我恼他恬不知耻，便会独自前去。”

    江行知改口道：“不若，你我一同前去大同府？”

    迷迭转身望着江行知，脸上绽开笑魇，眼睛仿佛一弯上弦月，刹那间点亮了整个屋子，她看着江行知，仿佛他还是十几年前那个木讷青年，这感觉让她很开心，迷迭说道：“不去，我就在幽州城，哪儿也不去。”

    江行知略有窘迫，想要拿起桌上的酒壶喝上一口，忽然想起佟贯已将酒一饮而尽，心下恼火，脸色一黑拍桌喝道：“佟贯，给老子拿壶酒来。”

    迷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佟大哥还真挺无辜的。”

    话音未落，江行知脸色由黑转红，瞪了迷迭一眼。心中狠狠道，罢了，不过是林望舒么？我倒要看看你怎样一剑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