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青可能也看出一些问题,但他既没有苟同老李,也没有立马答应司马仲达的建议。
因为有行伍的经验,所以翟青知道“兵者,命之所系也”这个道理,除了那些天资异禀的不世出名将,寻常人率兵,临战之时最好不要太过果决。
他准备先稍稍试探一下流民军的成色,然后再作决断。
此时的城墙下,流民军如同黑色的浪潮,一波接一波地涌向东山城那脆弱的防线。
他们手中拿着锄头、镢子、甚至从耕犁上拆下的犁镵——这些平日里用于耕作的工具,如今却成了他们攻城的武器。
城墙上的守军紧张地注视着下方,他们知道,尽管这些流民军装备简陋,但数量上的压倒性优势足以构成致命的威胁。
守军中的弓箭手们拉满了弓弦,瞄准了那些正在城墙脚下挖掘的流民。可实际上,就城下那乌泱乌泱的阵型,他们这么做纯属是给瞎子抛媚眼。
“放箭!”
翟青的声音在城墙上回荡,随着命令的下达,一阵箭雨呼啸着划破空气,射入了流民军的人群中。前排许多流民应声倒下,但后排的人却仿佛未曾察觉,继续挥舞着手中的工具,踏着同伴的尸体涌上来,一下下地开凿着城墙的垒土。
这些人,有的脸上带着绝望,但更多的则是麻木,似乎早已知道自己将成为了这场战斗的牺牲品。
只是射了四五轮,不过一刻工夫,城墙下的尸体就越堆越高。
流民军中一些人开始用尸体作为掩护,继续挖掘城墙;还有一些人甚至开始用同伴的尸体作为梯子,试图攀爬城墙。顿时,东山县城的这段城墙就变得岌岌可危。
不过,这几轮齐射并非毫无作用。至少,因为城墙上的守军射死了一些前排的流民,所以令对方的队形发生了改变。
也正是由于改变了队型,城头上像翟青、赵无咎、还有司马仲达等少数有心人,才能看清了一个问题:这近万人的流民并不是毫无纪律的乌合之众,他们其实是能受到指挥的。
流民之中,竟然隐隐藏着大大小小数十个“节点”,而这些节点都是数十人组成的“密集方阵”。
在密集方阵里面的“流民”,其实都是些绿眉贼军假扮的!
虽然他们身上也都穿着破烂的衣裳,但是内里却有甲胄护身,而且手上也都拿着不起眼但却货真价实的小盾以及刀剑等短兵。
流民军最后面,之前被赵无咎射杀一人一马的那队骑兵,时不时就会吹响号角。
随号角声的长短、起伏不同,那些密集方阵里的伪装绿眉叛军,则会随之“推挤”周围那些真正的流民,促使后者以不同的速率向前推进,去做那“填沟壑”的死鬼。
如果有流民敢于反抗,那么密集方阵里的绿眉叛军就不会只使用小盾推拒了,他们会毫不留情地用刀剑去跟流民讲道理——顺从地前进,过一会儿才会被杀死;而后退,现在立马就被砍死。
“传令!”
翟青立时作出决断。而听得县尉这么一喊,城门吏老李等人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然而,下一秒他们的眼睛就都瞪得滴溜圆。
“狼烟示警备贼军,令其暂缓驰援,并且自行寻找易守难攻之处屯兵集结……”
没有一丝丝防备,老李这些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还没等他们有什么反对,翟青就又马上下了第二、三道命令。
“……魏三,老六,你们带一队兄弟去县衙,把县狱里的那些杀才全都提出来,给他们用长绳绑成一串,驱赶他们上城墙搬石头来。告诉他们,战后有功劳者无罪获释,有过者军法从事!快一点!
老李、杜伏,你二人也带一队兄弟,去将今天扣押在城门前财货全部搬上城墙,同沿街搜寻可燃的物料,我只给你二人两刻钟工夫。至少给我搬五六辆大车的东西上城墙来。”
再然后,也不顾自己胸口还带着伤了,翟青直接拿过一把两石的硬弓。
他大吼一声:“所有人都听好了,不要随意放箭。看我射哪里,你们也瞄着向那个地方放箭!”
紧接着,一根箭矢就“丰”地一声被弓弦推了出去,准确地命中一个“流民”的眼睛。
没错,此流民非彼流民,而正是那些经过伪装、被绿眉叛军首领用来指挥流民军团的密集方阵中的一员。一时不察,那人被翟青一箭射死,而他所在密集方阵里的其它“伪装者”,马上也都遭到了城头上守军们的弓箭集火。
刹那间,一个十数人的密集方阵就被箭雨覆盖,仅有一二人靠着小盾遮蔽头顶侥幸活了下来。
不过,这一两个幸存者,马上就被周围觑得机会的真正流民打翻在地。没了方阵的护持,在人挤人的巨大流民浪潮之中,虽然穿甲持兵,但这两个人其实啥也不是。
“再来!”翟青再次大吼。
因为强拉两石强攻,所他裹着胸前伤口的白棉布上面,渗出斑斑血迹。
但此时他已经顾不上了。
他又找到一个密集方阵“节点”,又是他射死一人,城头上其他人集火杀死一大片。至于说密集方阵里的幸存者,也都再一次被其周围庶民的怒火所吞噬。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翟青一连带着守军齐射了七次,将流民浪潮中最靠近东山县城城墙的“节点”,一个不留地全给拔了个干净。
他的胸口的伤口明显迸裂了,白棉布上被染得殷红一片,根本无力再弯弓引箭。
而城墙上的守军,虽然用得弓拉力达不到两石这么沉重,但是他们一连射了将近十几轮,许多人箭壶里的十四五根羽箭已然射空。想要拉弓射箭,怎地也得缓上一刻钟再说。
唯有赵无咎还有充足余力。
他看出了翟青的用意,所以干脆自己拉动硬弓,去射更远一些的密集方阵“节点”。
一壶,两壶,三壶……赵无咎就好像不知疲惫,拿着那些绿眉叛军做靶子,在城墙上练起了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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