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庆六年,长安城正值新年,冰雪还未完全消融,就又下起了冻雨,在官道上的行人正在赶往长安城。
每当天刚亮时,四周村县的人都会赶往长安,不论是劳作也好,还是买用具也罢。
官府不希望人们都挤在长安城,可这丝毫不能阻挡越来越多的人要来长安定居。
新年时节,长安城人声鼎沸。
京兆府内,狄仁杰将双手放在炉子边,双手暖和了之后才能动笔书写文书。
一旁有文吏抱怨道:“这天冷得邪性,墨都冻住了。”
看他还把砚台放在炉子边,等着砚台上的冰融化。
又是一阵冷风呼啸而过,朱雀大街上的行人纷纷加快脚步,地面上还有细碎的冰面,人们踩在上方还有薄冰破裂的动静。
朱雀大街的两侧,刚出炉的肉汤与烤出来的饼正在散发着热气。
狄仁杰写完了文书,走到京兆府门前,在这里的小吏正被冻得缩着脖子。
“快送去刑部吧。”
“喏。”这个小吏接过文书,快步跑去了皇城。
热闹非凡的长安城内,只是跑了几步,狄仁杰就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狄书令!”魏昶先是唤了一声,稍作抖擞驱散了寒意,忙上前道:“慕容顺离开长安了。”
狄仁杰刮去了原本的黑胡须,去了一趟葱岭之后以前的小狄胖子瘦了许多。
他双手背负,站在京兆府门前,又道:“有不良人跟着吗?”
魏昶回道:“安排了两个不良人混迹在慕容顺的商队中。”
“商队?”
“是西域人商队。”
其实慕容顺早年前就是京兆府的人,魏昶也不知道狄仁杰为什么要盯着他,只是照做而已。
狄仁杰吩咐道:“正值新年就带着西域人商队离开长安,令人费解。”
魏昶道:“狄书令,西域的商人多是夏季离开长安,到了西域棉花也能采摘了,深秋时节正是西域棉花送来的时候。”
“关中当真不能种棉花吗?”
狄仁杰随口问了一句话。
“京兆府当年让司农寺的人试过,但后来放弃了,不论是天时还是地利,西域的棉花更好,关中的粮食本就不够,不敢用大量的田地种棉花,朝中几次三番下令,为确保关中的口粮,不得擅用田地。”
狄仁杰颔首又道:“让不良人盯住他,若跟丢了也无妨。”
魏昶抱拳道:“狄书令放心,我们的人皆是招子毒辣,不会跟丢。”
对这位不良帅的话语,狄仁杰也只是笑笑,直觉告诉他魏昶手下的不良人一定会跟丢,若慕容顺要做什么重要的事,他肯定会甩开不良人。
现在的京兆府的人手要管到西域还是很费力的,狄仁杰去过西域,也去过广袤的天山腹地与葱岭,深知在那里寻找一个人有多难。
不然,当年裴炎也不会追了大食人两天两夜,才抓到对方。
乾庆六年,有人向皇帝进言,将洛阳官吏并入关中,施行两京制。
也记不清是第几次,又有人向皇帝进言,陛下拒绝过一次,依旧如此。
只因如今的洛阳也很繁盛,若皇帝能去洛阳,定能更加繁华。
这一次皇帝依旧没有答复他们的进言。
关中人是不希望皇帝离开的,一旦皇帝走了,关中的繁华也一定会跟着离开。
何况,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时,最开始的根基便是在关中。
关中乡民很拥戴如今的皇帝,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各地的民壮还是如当年一样,愿意出征打仗。
狄仁杰与裴炎走在一起,一路走着听着人们的议论。
裴炎道:“李景恒总是来向兵部要人。”
狄仁杰道:“照理说李景恒与处默所带的队伍属皇帝禁军,只要陛下一句话,就可以给予他们充足的人手,嗯他们现在有多少人手?”
“二十人。”
闻言,狄仁杰一时语窒。
“只有二十人,但依旧不容小觑。”裴炎走到城门口,看着远方又道:“在军中各卫府中只有他们的兵马是最神秘的,有人说那是精锐,皇帝平日里不会让这支禁军显于人前,也就招来了许多猜测。”
狄仁杰道:“这种事照理说不该是兵部来管的。”
裴炎道:“兵部也不敢插手,除非有旨意。”
两人站在城门口就见到了一队骑兵策马而来,人数不多也就五六个。
人到了近前,狄仁杰笑呵呵道:“怎么才来?”
张柬之翻身下马,张开双臂大声道:“长安!我回来了!”
随着一起而来的还有白方,给城门口的守军递交了文书之后,便快步入城寻找吃的。
三人一起走入城内。
裴炎又道:“卢公说,最近来长安城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
张柬之找了一处酒肆坐下,朗声道:“店家,来汤饼,羊肉汤,再来油糕。”
狄仁杰推搡了他一下,道:“你吃得完吗?”
张柬之拍了拍饥肠辘辘的肚子,道:“吃得完,吃得完。”
同一家酒肆内,一旁的白方面前放着几大碗,如风卷一般地进食。
几人用了饭,身为兵部郎中的裴炎要领着白方前去述职,并且递交安西军的兵册。
狄仁杰则陪着张柬之去了崇文馆。
“怀英?”
“嗯?”
“我支教两年功成,应该是去吏部领官职,怎么来崇文馆了?”
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官服的狄仁杰一路走着,言道:“柬之兄有所不知,现在崇文馆已并入吏部了。”
张柬之神色了然,对朝中隔三差五有变动也习惯了。
近来皇帝就是这样,崇文馆也好,兵部也好,吏部也罢,皇帝怕是要将朝中的六部两省,九寺二十四监全部翻新一遍。
新年时节,崇文馆主事苏亶不在,朝中官吏都在休沐。
狄仁杰问询了一番,这里的小吏说苏主事去宫里看望陛下与皇后了。
张柬之只好先在这里坐着,两人正无所事事的时候,又有一人结束了为期两年的支教,前来长安领取官职,此人正是幽州享有盛誉的才子卢照邻。
张柬之看到与狄仁杰年纪相仿的卢照邻,神色凛然,对方的才名远播就算是在辽东支教,也是名声显赫,据说其人门下的学子有数百人。卢照邻也是刚走入崇文馆,感受到眼前这个陌生人充满敌意的目光,有些不适应。
充满敌意的目光正是张柬之。
狄仁杰背对着两人,看着院中的一棵枣树没有言语。
崇文馆内很安静。
三人等在院内良久不语,张柬之问道:“听说你的骈文十分了得?”
卢照邻作揖道:“敢问当面是”
“某家张柬之。”
“传闻张神匡师出东夷大儒,其子张柬之年幼随父游遍中原,久闻了。”
神匡是张玄弼的字,传闻中也是神匡夫子。
不过狄仁杰觉得张玄弼名声在外,在长安城就如一个凡人一般,好似也挺简单的一个人。
卢照邻又道:“看来有一番好等了。”
到了午时也没见苏主事回来。
一直到了傍晚,苏主事依旧没有回来,倒是送来了任命,崇文馆内来了一个官吏,是时任中书侍郎的柳奭,他看了眼在场的人,道:“张柬之,卢照邻。”
闻言,两人齐齐行礼。
柳奭打开手中的吏部文书,朗声道:“张柬之任门下省典仪,卢照邻任职崇文馆,掌校典籍。”
两人躬身行礼,齐齐接过官身。
柳奭又道:“这是吏部的安排,你们两人过了上元节就任职,先将官服领了。”
“喏。”
“崇文官虽说并入吏部,但依旧不涉官吏任用,官吏调度与任用依旧是吏部的职权。”柳奭言罢,又看了看两人,转身就要离开,又道:“两位自便。”
柳奭很忙,他帮着安排完崇文馆的事宜,便离开了。
自从赵国公告老之后一直都是闭门见客,柳奭早年前就是赵国公的门生,如今任职中书省侍郎。
在以前朝野传闻中,对赵国公的传闻有好有坏,但从他告老的那一天开始关于赵国公的坏名声也都消弭了。
柳奭向门房说了自己的来意,当人去禀报之后,这才被允许走入赵国公的府邸。
柳奭出身河东柳氏,是贞观年间的官吏,如今年过四十任职中书侍郎,不如许敬宗,于志宁这样的臣子有陛下青睐,柳奭是一步步熬到中书侍郎的。
长孙无忌两鬓斑白,独坐在院内。
柳奭走上前行礼道:“赵公。”
“伱来做什么?”
柳奭道:“正值新年,前来探望。”
“当年辞官之后,你们总觉得老夫弃你们而去,你们殊不知如今的陛下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当今圣明,已不需老夫这样的老臣辅政了。”
当年赵国公告老,柳奭满腹的不解,事已至此,也无法再做挣扎。
如今的皇帝权力鼎盛,皇帝的身边是执掌天下兵马的英公,而皇帝的面前是满朝的彪悍的文臣,还有一群如狼似虎的御史,更有万千的民心拥护。
这位皇帝的权力达到了顶峰,比之贞观一朝更甚。
历朝历代,有这般权势的皇帝并不多。
就当赵国公与岑老都告老之后,今年伊始,皇帝的权势恐会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柳奭觉得皇帝的权力是需要束缚,因此当初赵公告老之后,他也一度想要离开朝堂。
皇宫内,李承乾听着苏亶讲述现在的崇文馆规模。
言罢,苏亶见陛下还是有些不满意,再道:“有了吏部与御史支持,各道州府该会营建更多的崇文馆。”
李承乾觉得要是还不满意,这位丈人多半又要请罪,丈人是个很辛苦的人,时常反省,虽说一把年纪了,可心态上还是很积极的。
“朕知崇文馆诸多夫子辛劳,上元节之后会安排赏赐。”
“谢陛下。”
“崇文馆建设事宜需要稳扎稳打。”
“臣领命。”
李承乾神色轻松地道:“也不用太紧张,朕不是对现在的崇文馆数量不满,当年父皇还在位时,朕就习惯了凡事先有章程再有效率。”
当初高延寿想要向陛下进献新罗美人,不过陛下拒绝了,有如此皇帝。
武功县上下的士族都愿意为陛下效死。
苏亶更愿意身先士卒,哪怕豁出这条老命,也要将陛下的崇文馆开设在天下各地,为陛下效命到死,别无他求。
李承乾时常在想,当太子时,时不时监理一下国事,与兄弟几个一起治水。
或者让兄弟们一起走基层,再继续监理国事,就成了皇帝
国事很重要,又很繁杂,李承乾时常觉得朝中的人才不够用,当然希望中原各道州增加崇文馆的数量。
当崇文馆并入吏部之后,也能对各道州形成一定的控制力。
建设出一种皇权无处不在感觉。
有时候又觉得长安城的官吏太多了,应该多去一些乡县或者是更偏远的地方。
让偏远地区知道现在的皇帝是谁,现在的朝中举措是什么。
这个时代的脚步很缓慢,信息的传播效率很低,因此更偏远的人甚至不知道大唐已换了皇帝,而且新皇帝执掌国事已有六年了。
二十八岁登基,如今已三十有四的李承乾扶起这位丈人,走到殿外,“近来朕的妹妹时常专研养生之道,宫里准备了不少黄精,都是明达亲手所制,走时多带一些回去。”
“谢陛下。”
待皇后与苏母说完了家事,苏亶这才带着妻子告别,走时还带着一盒药材,也带走了小於菟,让这孩子跟着外公外婆多住一些时日。
见苏亶又回身行礼,李承乾报以笑容。
苏婉道:“近来孩子越来越玩闹了。”
李承乾道:“玩闹些也好。”
每年的新年,李承乾都要去凌烟阁,告慰一番郑公。
走入凌烟阁内,李承乾拿出先前所写的书信,在郑公的画像前焚烧。
郑公活着时,劝谏皇帝,郑公过世之后他们的警示话语经过崇文馆传遍了天下。
这是李承乾刻意为之的,大唐要强大就要有刚正不阿的精神,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用夏桀商纣的故事来警示世人。
又或者郑公用北齐文宣帝,就是那位叫高洋的北齐君主,作为反面例子来比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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