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惊道:“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搞错了,何千年断不会造反的!”
尚衡也道:“我们探查得明白,李怀仙领兵四万直扑雍丘而来,一路并未分兵,怎会有燕军出现在城南?”
张巡却没有慌乱,下令道:“城内军民入坊守御。”
斥候将命令沿大街传递下去,城内各坊早已做了加固,深沟高垒仿如一座座缩小了的城池,城内军民看来早已演练了多次,忙而不乱,各持刀矛立于坊墙之上警戒,手持各色弓箭的射手则登上坊内楼阁高处,看来哪怕燕军攻破城墙冲入城中,雍丘城内军民也会逐坊抵抗,直到最后一人。
一切布置方毕,就见城南尘起,竟然是一支马队,江朔和独孤湘立刻认出了这些骑士的打扮,齐道:“是曳落河武士!”
城内守军自有应对,他们搬出鹿砦,在街道上排列开来,准备阻击敌骑,但曳落河势头甚猛,能否挡住他们,守军似乎也没有十足的信心。
尚衡惊魂未定,惴惴道:“没想到李怀仙居然还留了后手。”
张巡仍然十分淡定,立于鹿砦之后,摇头道:“李怀仙并非嫡系,安贼绝不会把最亲近的曳落河武士交给他支配,领军的一定另有其人。”
他的冷静给了守军莫大的鼓励,他们心中虽然害怕,却仍然快速地布阵迎敌,无一人退却。
独孤湘已抽出腰间的长索,道:“管他是谁,先消灭了他们再说!”
身边的唐军士兵听到独孤湘说得如此轻松,都不禁望向她,心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看你身形如此娇小,铁骑袭来岂不是须臾便被踏成肉酱,哪里还说得大话?
独孤湘却不管他人的目光,一振手中长索便向前跃出鹿砦,她早已将绯红色大袍的下摆挽起,两只大袖却如翼张开随风舞动。
独孤湘跑动时身形如此轻灵,让人不禁担心两只灌满了风的袖筒要将她带着飞离地面了,与她的轻灵飘逸截然不同,百步开外的玄甲曳落河骑兵如同一堵黑色的高墙,又如涌动的黑色的浪潮,直压过来。
这柔弱与刚强的对比太过鲜明,以至于众军士一齐惊呼起来,就连一直表现得十分冷静的张巡也喊出了声。
但此刻喊什么都晚了,独孤湘已然一头撞入了黑潮之中,但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那一抹红色却没有被黑潮吞没,在骑手之间不住地腾跃,每一次跃动都伴随着人仰马翻与血花迸溅。
只不过曳落河人数众多,塞满了几十步宽的街道,一旦冲锋起来,完全没有停歇或兜转的可能,独孤湘虽然轻松击落了十数人,却于事无补,黑潮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自顾自地继续翻滚咆哮向前。
独孤湘在人群中边打边喊:“朔哥,快帮忙!”
江朔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站在原地未动,眼看曳落河骑士冲到距离鹿砦不足十步了,众步卒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忽听一声如龙的马鸣之声。
曳落河登时大乱,前排战马或是人立而起,或是原地圈转,后面的战马停不住脚步,与前马撞在一起,人马摔倒了一大片,队形立见散乱,众人正感意外,不知哪里来的龙吟之声,却听嘶鸣之声又起,这次更为高亢嘹亮,陷入混乱的马匹更多。
如是者再三,众人终于发现原来这龙马之声来自江朔!
江朔以无上内功催动,发出高亢的龙马嘶鸣之声,无需出手便搅得曳落河阵形大乱,这可比独孤湘在骑兵阵中冲杀的效果立竿见影的多了。
若是在开阔的战场上,骑兵充分展开,江朔功夫再高,能影响到的马匹毕竟有限,但此刻在狭窄的街道上,这龙马之声几乎无解,无论骑兵御术如何精湛,都无法催动战马再向前一步!
马队前冲之势止歇,独孤湘在骑兵群中杀得更欢乐,她高喊:“痛快!痛快!朔哥你将这些马儿定住,让我杀个痛快!”
江朔却高喊道:“湘儿快回来!”
独孤湘不解道:“为什么?”
江朔笑着喊道:“一会儿被射成刺猬可别怪我言之不预!”
独孤湘登时醒悟,从骑兵阵中脱出,飞回鹿砦之后,她双足才落地,就听四下里竹梆声响,两侧坊内楼阁之上箭弩齐发,射向陷入混乱的曳落河骑兵。
骑兵失去了冲击速度,战马反而成了累赘,任凭箭矢攒射,无法还手,但曳落河也真是悍勇,弃马步战,手持刀盾想要冲破鹿砦的防守。
张巡手下将士虽然半军半民,但显然反复演练过步军结阵之法,他们严守阵型,排列紧密地持枪刺杀,这不需要多高强的本领,全靠着齐整如一人,将曳落河牢牢挡在鹿砦之后,纵有通天的本领也施展不得。
曳落河虽然装备精良,但他们手持短兵,隔着鹿砦反而占不到优势,眼看双方隔着鹿砦互相胶着,两侧坊门忽然大开,内里亦有持矛军民走出,排成紧密队形从两翼压来,他们为了保持队形,步伐不快,却令人更加心生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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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落河终于失去了再战的勇气,开始后撤,坊内弓箭手此刻也不再齐射,而是各自如射猎般逐一射杀敌人。
江朔不禁感慨道:“看来打仗真凭的不是一夫之勇,张长史能让普通百姓发挥出如此战力,军民一心抗击叛贼,实是令人佩服。”
张巡捻须笑道:“江少主何必过谦,若非江少主和独孤娘子止住敌骑冲击的势头,我们也难胜得如此轻松。”
江朔羞愧道:“燕军入城全因我误信奸人,引狼入室,若不能助长史击退敌军,朔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张巡道:“此刻下定论还为时过早,溯之,我们先夺回南城,再做计较。”
一行人追着曳落河溃兵追向南城,有江朔在也不怕骑兵卷土重来,但张巡依然谨慎,命守军列成整齐的队列前行,江朔和独孤湘却等不得了,他们骑了曳落河弃在路边的战马,向南疾驰,一路见了游兵散勇也不理睬,只顾向着城门方向冲去。
雍丘城不大,不消片刻便到了南门之下,曳落河已在城楼下重新集结,江朔在阵前一驳马头,怒气冲冲地喊道:“何千年何在?”
江朔喊时本没有指望会有人回应,没想到城头一声高声答道:“何某在此,江少主有何差派?”
江朔全没料到何千年居然敢大大方方出来见他,不禁一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独孤湘反应快,双指戟指城头道:“何千年,朔哥好心助你,你怎的恩将仇报?”
何千年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助我?不知道江少主助我何事啊?”
独孤湘早听江朔说过脑虫之事,道:“罗罗姊姊解开了脑虫的骗局,助你们摆脱安贼的控制,她是朔哥带来中原的,朔哥自然也算的对你有恩。”
何千年嗤笑道:“你道我不知道么?曳落河成军二十年,高不危的诡计纵然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廿载么?”
江朔这才知道原来何千年早就知道所谓的脑虫蛊毒的真相,他不禁疑惑道:“就算你为了活命,假意投降,你却又为何在常山城外助我们破敌?”
何千年道:“我助你击破的是史思明的同罗骑兵,史思明狗贼以范阳二号皇帝自居,我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我非是助你,实是借唐军的手煞一煞此贼的气焰罢了。”
江朔这才想起,范阳人心不齐,安庆绪和他的三弟尚且不睦,更何况史思明?不禁后悔自己早没想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
独孤湘却道:“朔哥,和他废什么话!”转头对何千年道:“狗鼠辈,你既然得机会脱身就该早早遁走,难不成你以为这点曳落河就能保你周全么?”
话音未落,独孤湘便要起身去擒何千年,江朔却已经冷静了下来,一把拉住她的手低声道:“湘儿谨慎,何千年带入城中的曳落河不过两百余人,此刻城内曳落河远不止这个数,且都全副武装,显然领军的另有其人,何千年只是做了内应。”
城头一人朗声笑道:“江少主果然是长大了,不再是做事冲动的少年郎了。”
江朔对着城头冷冷道:“尹先生,关内一别不过数月,没想到你却领兵到了此处。”
说话之人正是尹子奇,他手扶雉口,道:“江少主,那日我可不怕了你,只是你得神弓手相助,用卑劣手段偷袭射杀了万载,又引发了雪崩,我才带着千年离开。”
尹子奇不提自己率十几名武士围攻江朔,又说来瑱射死何万载“卑劣”,江朔心中冷笑,却懒得和尹子奇耍嘴皮子功夫,喝道:“尹先生,那我们今日便在此地一决高下!任你带多少人,组多少个璇玑阵,朔都奉陪到底。”
尹子奇却一挥手,城头立刻冒出数百名持弩的曳落河武士,他轻轻一笑遂即敛起笑容道:“本帅今日是来夺取雍丘城的,可没什么闲情逸致与江少主切磋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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