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燕京外围,已经是空无一人,金人的所有防线都已经拔除,他们唯一可以倚靠的,唯有燕京城墙了。
岳飞望着这道墙,微微摇头。
换作过往,这墙可谓天下监城,但火炮彻底改变了攻城战法,这种城墙已经落伍了。
倒是东海护卫军,在探索面对炮火时的防守策略,现在已经提出棱堡战术。
周铨对新战术与新武器一样重视,在这方面的投入一直很大。岳飞更是这方面的专家,有时候他也会觉得遗憾,自己跟着周侗所学,现在已大半没了用处。
弓三石,可射程比不得火枪,枪八尺,现在只能偶尔捡个漏,根本没有多少发挥的余地了。
“那边为何吵嚷?”
他正在观察燕京城,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嚷,他不满地回头问道。
他和泼韩五不同,对于军纪还是很重视的,此时全军肃然,唯有彼处,有人在叫嚷。
“还不是朝廷派来的那些家伙,也就你要留着他们,依我之意,便是不砍了他们,也应该装之赶走,免得他们在这边乱叫乱嚷!”
岳飞身边,一个营正不以为然地说道。这话引发一片共鸣,众人纷纷点头,望着岳飞的眼神,多少有点不解。
“又来了一个!”有人叫道。
却是又一骑金牌急铺飞速赶来。
“这是多少个啦?”
“第十二位,朝廷当直看得起我们,竟然派出了这么多人!”
十二道金牌传召,这可不是什么常见事情。至少在大宋的历史上,并没有多少次。
岳飞冷冷的看着这已经飞奔而来的人,他目力好,看到这是一个中年的文士模样的人。虽然外表是个文人,看起来干枯黑瘦,但在马上却能够骑得飞快,倒不完全是个书生。
“这是谁?”
“看起来和之前的十一道金牌,都不太一样!”
“不管来的是谁,都是朝廷派来的走狗!”
众人窃窃私语,最后由郑源一锤定音。
郑源是辽东汉人,对任何韩廷,无论是辽的还是宋的都没有好感。
象他这样的,在商会护卫中占了一大半。在他们看来,所谓朝廷,收税之时在,有事的时候就不存在,比起讲道义的江湖强盗尚且不如。
“谁是岳飞?”与此前十一道金牌果然不同,这个男人一下马就直接点了岳飞之名。
大宋毕竟是大宋,当一个大国真正发动起来,全力调查之下,最短的时间内,就可以查到他们想知道的一切。
他不点岳飞之名,那多半就是送去同此前的那些使者“团聚”了。但既是提到了岳飞,自然有人向岳飞禀报,岳飞也有些好奇,不知道此人是何等人物,因此便招来人相见。
来人正是秦桧。
随着周铨带来的变化,许多人的命运轨迹都发生了变化,比如说秦桧。他兄长是梁师成的亲信,与周铨合作得相当不错,秦桧本人也借助梁师成的力量,比原先要早出仕。只不过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一出仕之后,立刻翻脸,弹劾梁师成,与之划清界限。
在他看来,梁师成等人虽然一时权盛,可终究不会是长久之事。
他一见岳飞,相貌堂堂,便在心底暗赞了一声:难怪打得金贼闻风丧胆,这等人物,果然不凡!
同时他心底对于曾经不只一次见过的周铨,生出更多的心思来。
他早就知道周铨杰出,只不过周铨对他始终有若有若无的敌意,秦桧初时未曾发觉,可是时间久了,哪里会感觉不到?因此,他虽然也想搭上周铨的线,借周铨之力升官,结果却只能羡慕地看着李纲、宗泽等人,直接或者间接因为周铨而升职,自己却是空识其人,却无其路。
他这种人,当然不会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心底之中,颇得怨愤,只是周铨势大,他不但不敢表达出来,反而在每次见面时,都毕恭毕敬,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了周铨。
只不过这一次他奉命而来,无论如何都要得罪周铨。
“眼前少帅,便是打得金人闻风丧胆的岳将军?”秦桧上前向岳飞施礼,寒喧说道。
“说。”这是岳飞的回应。
原本岳飞就是信奉敏于行而讷于言的,不喜废话,对这个明显是朝廷派来的人更不会有什么心间去套近乎。
骨子里,岳飞其实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不喜欢交结逢迎。在周铨这里,他身为周铨义弟,只有别人敬他的,而无需刻意去与人结交,反而让他的人缘关系非常不错。但对外人,不客气,等闲休想见到他的笑脸。
秦桧竟然对他这种性格略有了解。
周铨绝对不知道,在发觉周铨的敌意之后,不知是为了能够对付周铨,还是能够想法子投靠周铨,秦桧对他身边的人狠下了一番功夫。
象岳飞、韩世忠,在此战之前,默默无闻,知道他们的人并不多,可是秦桧不但知道,对他们的身份背景等都做过细致的调查。
“废话不说,朝廷与金人议和,请阁下暂时驻军,勿坏友盟大计。”秦桧道。
岳飞没出声,而边上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秦桧有些莫名其妙,要知道,本朝自开朝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宰相赵普以来,历代执政,对于友盟之事都非常重视,甚至连王安石这样的拗相公,为了所谓的友盟,不惜将边军将士浴血压来的城堡边地送还给西夏。这是典型的外交无小事,可谓遗毒千载,在大宋甚有市场。
但是,在护卫军这边,却是毫无市场可言。
护卫军这边,无论是讲武堂还是伏波堂,两所军校里都有有关外交的内容,爱毒舌的郑源对此做过非常精妙的曲解:大炮的口径决定正义的距离。
如果武力得不到尊重,那么靠着韬光养晦、出气外交或者夫妻论,同样也得不到尊重,至于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更是等而下之的背国言论。
郑源见岳飞懒得理解这个使者,于是朗声说道:“友盟大计,谁和谁的友盟大计?”
“自然是大宋与金国。”
“屁。”郑源道。
秦桧毕竟是读书人,在他面前一个“屁”字,直崩得他额头青筋一跳,不过他沉住气,只看着岳飞。
杀手锏还没有使出来,此人是周铨的义弟,如果能在他与周铨间打进一枚楔子,那才是无量之功!
岳飞伸手散了散鼻子,然后后退了一步,一句话都没有说,但谁都知道他的意思了。
眼前这厮,就是一个“屁”。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秦桧眉头青筋再次一跳:“岳将军乃是人杰,自然知道,战事一起,百姓遭殃,所谓友盟,不过是应付眼前,待我大宋整顿了内部,清除了童贯、王黼之流幸进,自然可以聚力于北,将金人一举荡平之!”
“第二个屁!”郑源又道。
秦桧本不准备理睬他,就在这时却听得有一个护卫军将领道:“阿源,你这厮胡说啥,为什么我觉得这家伙说的好有道理?”
“比人口,大宋与金孰多孰寡,比钢铁,大宋与金差距几何,比火炮,大宋与金谁强谁弱,便是比兵力,大宋与金又是如何?这么大的优势,仍然打不过别人,指望着来日?一头猪,瘦的时候打不过野狼,长胖了还是打不过野狼!大宋在辽面前吃过的教训,都证明他们这些家伙,其实就是内残外忍,宁为异族之奴!”
此一番话,掷地有声,护卫军的另一个将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连点头:“你说的是,你说的是,他就是第二个屁!”
秦桧面上红了红,但又转为黑。
这两人一唱一和,其实就是要拐弯抹角骂大宋,骂他,他如何会不知觉。
但人家骂的确实又狠又准,令秦桧不能不再反嘴了。很明显,这些人都是怕岳飞被他说服,他现在只有辩倒这些人,才能扫清通往岳飞的障碍。
因此秦桧回过头来,一振衣袖,厉声喝道:“无知蠢汉,莫非济国公在教你们的时候,就未曾教过你们礼仪么?”
此语一出,周围一片沉寂,紧接着,秦桧觉得背上的有些发凉。
如果说此前众人看他,最多只是戏谑嘲弄,有如对待一个小丑,那么现在众人就似乎准备要揍他一顿,甚至可能要取他性命了。
秦桧不想死,于是又开口道:“某姓秦,名桧,字会之,与济国公乃是多年旧识,当初济国公尚在汴京,并未出仕,某便和他认识,知道他一向谦逊有礼,以理服人,你们想必不是出自龙川学堂,就是出自济州学堂,算得济国公门生,为何却如此无礼?“”哈,哈,哈!“眼见众人皆默,似乎都被他震慑,哪怕明知道这是因为他自称的”济国公多年旧识“身份而来,秦桧却依然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他仰天大笑三声,正要借此机会,继续下去,突然听得那个郑源又幽幽地开口:”周公教我们的礼,有一句我记得很清楚,朋友若来有美酒,豺狼若来有猎弓多年旧识,想来是多年旧敌吧?“
此话一出,秦桧张开嘴巴欲笑的,结果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回去,连接咳嗽,眼泪鼻涕都咳了出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