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黄芷汀的信写完,时候已经不早,高务实便准备就寝。才刚刚脱了衣服去床上躺好,连被子都还没焐热,忽然听见外头叫“老爷”。
叫他的声音是男声,不是侍女,因此高务实连忙坐了起来,立刻披衣下床——若是侍女则一般没什么大事,是家丁则不然。
由于他现在已经成亲,虽说夫人不在燕京,但大户人家的规矩是不会因此而废的,除了高陌那个特例之外,平时并不会有男性家丁来到后院,即便是高陌来了,也必然是在侍女的陪同下来见他。
这都快三更天了,竟然会有男家丁来后院找他,必然不是小事。
小楼下先是有些喧哗,高务实在楼上只隐隐听到几句,大概是后院的侍女在呵斥家丁不懂规矩,竟敢半夜入后院。听声音,似乎是黄芷汀留在燕京的侍女,据说还懂些武艺,不过高务实并没有亲眼见过——他也没那兴致。
即便是在昭回靖恭坊的状元第,家丁护卫队也留下了差不多两百人里外把守,这要是还能出现需要靠黄芷汀侍女上阵保护自己的状况,那这只怕也没救了。
刚刚开春,燕京城还冷得很,高务实只是随便披了件外衣,就没立刻下楼,而是打开窗户朝下面看了一眼,果然看见几名侍女正在小楼楼下和几名家丁“对峙”。侍女们自恃此乃内院,面对几名魁梧高大的护卫队家丁毫不示弱,劈头盖脸一顿好骂。
高务实听了两句,大意是责备他们不该打扰老爷休息。他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就在楼上大声道:“何事喧哗?”
“老爷,这几个人说有事要求见老爷,晓兰姐姐让他们明早再来,他们都等不得,竟然闯了进来……”
高务实一听就知道侍女们要告状了,连忙摆手道:“这些迟点再说——你们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见我?”后面这句显然是对几名家丁说的了。
三名站在前面的家丁连忙让开了一些,露出身后隐在黑夜中的另一人,似乎是那人有事要说。
高务实眼神不好不坏,在夜色中虽然看不清那人相貌,但一眼就看出他的服饰不对——家丁护卫队的衣服是褐色短打,而来人穿的则是褐色曳撒。
这是骑丁的款式。
来人是被两名护卫家丁左右架着双肩的,他看来有些脱力,直到看见高务实,这才精神一振,用嘶哑的声音尽量大声道:“老爷,甘肃出大事了,曹爷八百里加急送了密函,连内务部都来得及报告……”
大事是什么大事,现在高务实还不知道,但是京华内部的八百里加急是什么概念,他却很清楚。
不要看影视剧里屁大点事都会“八百里加急”,其实那一般都不可能是真的。实际上,在唐朝时的最高加急传信是每天五百里,大明由于驿站系统庞大而完整,因此又提高了一些,达到最高六百里,真正所谓“八百里加急”,目前考证大概是在鞑清咸丰时期太平天国运动期间发生的。
其实想想也知道,施耐庵在《水浒传》中创造的“神行太保”戴宗,也不过就是所谓“日行八百里”,联系《水浒传》本身属于古代“高武”性质的小说来看,八百里就是古人对于非神话体系下速度的想象极致了,哪有那么容易达到,动不动就来八百里加急?
大明的六百里加急已经很厉害啦!也就是京华既不缺马,也不缺好骑手,这才能整出这个八百里加急来,然而事实上直到如今也只用过区区几回,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按照高务实自己的规定,八百里加急可以在任何时间直接送到他本人手里,甚至可以跳过内务部报备,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你们几个,带他上来说话。”高务实吩咐道,顿了一顿,又吩咐楼下的侍女:“去看看还有热水没有,给他准备些温茶,不能冷,也不能烫。”
侍女们听了自然心里不太高兴,但老爷的话相当于天条,她们也只好遵命而去,临走前还有个丫鬟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压低声音警告几人:“虽然老爷让你们进去,可要是弄脏了里头,明儿本姑娘一定找你们算账!”
众家丁不敢得罪老爷身边的丫鬟,只好赔笑说一定小心。
高务实没听见这些,他回去穿衣服去了,现在丫鬟们全在楼下,他也只好自己动手。
穿好衣服,从卧室来到书房,几名家丁已经手足无措地站在里头,其中两人架着那名骑丁。
高务实看了一眼,心头也是一惊。他本来还在想骑丁赶路又不是自己两条腿跑步,怎么会跟脱力了一样,原来这位骑丁的大腿处裤管都磨破了,大腿内侧甚至看得见血迹。
这可是冬天啊,要赶路赶成什么样才会弄成这样?
高务实连忙一指旁边的椅子,责备道:“扶他坐下啊,这还要我说?”
家丁们不敢说刚才被警告过,可是又更不敢反驳老爷的话,只好忙不迭告罪,同时把那骑丁扶着坐下。
骑丁这时候颤抖着从马靴里抽出一封被封得极其严密的信来,颤抖着递给高务实,自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高务实结果密函,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冲他点了点头:“你辛苦了,回头高陌联系你的时候,你跟他说,就说我说的,给你一个一等功。”
那骑丁立刻挣扎着想要下跪,高务实伸手将他按住,道:“不必谢了,好好坐着休息,等我看完若是没有什么要问你,你就下去休息,也不必去其他地方,去前院客房便是。”
那家丁更是感激,只是实在嗓子冒烟,说不出话来,只好用力点头。
高务实安慰地冲他笑了笑,然后走回书案边坐下,检查火漆,拆开弥封。
这封密函是从西安发来的,看字迹和印章,应该是曹淦的亲笔无误了。
高务实先前来比较镇定,没看几行就变了脸色,看到最后更是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忙不迭又再看了一遍加以确认,连侍女送来了温水给那骑丁都没注意。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除了密函,一路上可有转达的口信?”
那骑丁连忙放下水,用力摇头。
高务实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喝,然后起身对另外几名家丁道:“等他喝完,你们送他去前院休息。”然后也不管他们,直接下了楼,抢先去了前院。
到了前院,高务实才发现前院早就惊动了,护卫队的一些当值家丁立刻围了过来。高务实随便点了一人,道:“找几个人,拿我的名剌去……”
说到这里,他却忽然又犹豫了下来,顿了一顿,才缓缓地道:“去吴阁老和大司马府上,就说我有要事,今晚就要见他们,请他们过府一叙。”
家丁们正要分头行事,不料高务实又道:“另外派人出城,让高陌也立刻进城见我。”
大明不仅有宵禁,而且晚上的城门是要关闭的,当年身居辅臣高位的张居正都被高务实在这一手上坑惨了。
不过张居正那次是因为高务实早有准备,这才导致阁老身份都不好用,实际上现在的规矩相比明初早就松弛多了,尤其是在平时,哪有那么严格。
至少,他高务实要派人出城就并不困难,高陌要进城也不会遇到多少麻烦。
钱能通神,这话不是白说的。如果通不了,那只是说明钱还没给够。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高务实半夜三更临时通知吴兑和梁梦龙来与他会面?
简单的说:西宁城丢了。
是的,这座后世的青海省会,在原历史中都稳如泰山的西部要地,这次居然丢了。
丢掉西宁已经是大事,更严重的是,这次丢失西宁还和京华逃不脱干系。
西宁地区,东接秦陇,西通西域,南交蜀藏,北护甘凉,一直是引人瞩目的战略要地和历代王朝重点经营的地区。
洪武元年(1368)明朝建立,元顺帝弃大都北遁。元朝虽亡,但汗廷退据漠北,仍保有相当强的军事力量,与明朝遥相对峙。
为了更好地西控诸番,加强对西北的军事戍防,大明在“关陇藩翰”的河、湟、洮、岷一线,建立了西番诸卫,以防蒙古,用军事卫所制度管理边卫地区的军民等事务。明廷于洪武五年(1372)设置西宁卫,加强对该地的军事戍防与政治管控,进一步稳定和巩固了西陲的安定,成为明朝边陲保障体系的重要支柱。
“明代武功定天下,革元旧制,自京师达于郡县,皆立卫所”,于洪武五年(1372)冬置西宁卫。从地缘上看,明代西宁卫所辖,“东至庄浪、西抵西石峡,又西出塞外至罕东卫故地,北依大通河,东南四百里,并河州界,东北六百里,至古浪城;西南一千五百里,抵安定卫故地;西北六百里,接永昌卫境;东去陕西布政司二千三百里,并有古之西平、乐都、西海、浇河之地,十五蕃部所居,犹为附属”。
在建置上,西宁卫始设之初属陕西都司,洪武十一年(1378)改隶陕西行都司,明后期又受甘肃总兵官和甘肃巡抚节制。明朝视西宁为“西夷重地”、“河西巨镇”,洪武时长兴侯耿炳文即统兵驻守西宁卫。
明成祖时又置镇守官于西宁卫,以右军都督府都督或陕西行都司都指挥等充任。成化八年,镇守官改置分防守备。嘉靖三十一年改置分守参将,万历时又改置协守副总兵。
此外,弘治元年(1488),明廷又设整饬西宁兵备道,掌抚治沿边少数民族事宜,整饬兵备,统辖西宁、庄浪、古浪、凉州及镇番五卫所,兵备官(多由陕西按察使司副使出任)驻西宁卫,军政兼摄,地位显要。
西宁卫设有指挥使一员,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各七员,属下有镇抚、经历、知事各一员,各所设正千户、副千户、镇抚等职,民事由经历司办理。
与西宁卫设立相伴,地方武职官制建置体系相继构筑,“明置都指挥以领卫所,置总兵、参将、游击、守备以司攻守,又理以宪臣,监以御史,抚以都宪,统以总制”。
西宁地区“设镇守西宁等处地方总兵官一员;中营中军游击一员,中军都司一员;左营游击一员;中军守备一员;右营游击一员;提塘守备一员”。营兵设“参将下中军一,千总三,哨把总六,管火器把总二。游击下中军一,千总二,把总二。守备下中军一,把总一。”
此外防守官又以卫治为中心,四向分守,这里暂不多说。
卫所官军分番校阅,置屯遣戍,主要以护守城池、防御胡虏、备遏盗贼为任务。
西宁卫与高务实曾任的辽东地区有些类似,都是军民兼治,下辖西宁、碾伯、镇海、北川、南川、古鄯六千户所,同时兼领“塞外四卫”——即洪武八年(1375)后,相继在柴达木盆地西部所设安定、阿端、曲先、罕东四卫均由其节制。以“西番之势益多,其力益弱,西陲之患亦寡”的施政策略,维护明廷于此的统治秩序。
西宁卫作为兼司地方行政的机构,其下有编户四里,即巴州、红崖、老鸦和三川,由卫经历司进行管理,对周围藏族各部(明朝统称“西宁十三族”)也行使监督权,各部落僧俗头目“每岁遇万寿圣节、正旦、冬至俱赴卫行庆贺礼,又每月赴卫听受约束”。
卫指挥一级的官员中有专司“抚夷”之职者。弘治初置西宁兵备道后,“抚治番夷”也是副使的重要职责。
明朝西宁卫城大致在现今的西宁市中心(现存北城墙、东城墙、南城墙部分残垣)。对于明朝西宁卫治西宁城池的修筑,有明一代,洪武、嘉靖乃至万历年间都曾动土兴工。
洪武、嘉靖年间的修建没必要多说,万历年间的修建却不得不提一下。
万历三年(1575)三边总督、兵部尚书石茂华、巡抚都御史侯东莱以西宁城“土垣渐圮,历亦不时窃忧,驯至可忧”为由而加修。
此次工程由西宁卫兵备副使平康裕和董汝汉、分守参将萧文奎、凉庄游击吴钺督率军民庀材修筑。这次修筑可谓“砖包城”,其规模及牢固程度空前,在西宁卫参议张问仁所撰《重修西宁卫城记》碑文中记载了这次修成的城池的建制大小。
这个新的西宁城,在换算后的周长为5704米、高15.3米、底宽16.65米、顶宽10米,较之明洪武、嘉靖年间的规模都要大。
这次工程“图形势、议工力、料物用、分职报、约程限、申法令”,兴师动众,颇费财力、物力和人力。城池修成后楼橹、铺舍、杆具,无一不精,炳如翼如,且固且丽。
就是这样一个新修不过十年出头的西宁新城,居然极其突然的被青海土默特部攻破了。
本来这是朝廷军务,跟曹淦这个京华商社的大掌柜没什么关系,但他却在密函中告诉高务实,青海土默特的著力兔、火落赤兄弟很可能是靠着京华的火药炸开了西宁城墙而一举攻破西宁的。
此事还得从京华矿业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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